小院出门右行，穿过两家早点铺，就能看到一家簇新便利店。
出来觅食的不止他们二人，便利店沿着橱窗做了长桌，上面坐了三四个人。
佟予漫拿了几串丸子后在蟹排和鱼豆腐之间犹豫，一转头见贺臣选的都是些白萝卜生菜之类的，笑他：“不是吧，你减肥呢只吃素？”
“不爱吃那些。”贺臣拿过她手里的纸盒，和他选好的菜一起递给店员，凑过去压低了声音，“你也少吃点，那些都是深加工。”
感受到男人喷洒的热气，佟予漫愣了一下，耳根热起来：“好。”
幸好她耳朵藏在头发里看不到！
佟予漫顺了顺发尾，若无其事掏出手机结账。
两人坐下，一抬头就能看到河对岸静谧的建筑，好些人家都在庭院外种了茉莉，在路灯打下来的光里披了一层暖黄的纱。
“要是今晚有月亮就好了。”佟予漫轻声说，“月光下的茉莉，肯定好看。”
“感觉我在这儿都能闻到茉莉的香。”
贺臣说：“我们住的民宿院里也有，过两天有月亮的夜可以去看。”
“我记得只有几株吧？但是香味很浓，经常顺着风跑到我房间里来。”佟予漫笑。
贺臣被她新奇的说法逗笑了：“很有意境。”
“多谢夸奖，好歹也是个作家呢。”佟予漫坦然接受。
就在这时，店员喊：“5号的关东煮好了！”
“我去拿。”贺臣起身。
佟予漫撑头看着他背影，浑然不觉她眼里的喜欢都快溢出来了。
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孩好奇地凑过来，小声问：“小姐姐，你们是不是才在一起呀？你们的氛围好好磕啊。”
佟予漫笑笑，正准备回答，见贺臣走过来了，于是看了那个女孩儿一眼，轻轻摇头。
什么在一起，她倒是想。可惜现在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单恋，并在绞尽脑汁想把他们绑在一起而已。
贺臣看了那女生一眼，把佟予漫那份关东煮推过去：“说什么呢？”
“没呢。”佟予漫在热气腾腾的雾里看着他在头顶灯光下更显卓越的俊脸笑了笑。
听到她这么说，贺臣正欲点头，却见佟予漫把他一拉，他身体下意识凑过去。
佟予漫在他耳边开口，几乎是用气音说：“她想问你要微信。”
贺臣闻到了淡淡幽香，似乎是沐浴露，又好像是洗衣液残留的香味。
很淡，很舒服。
他微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佟予漫在说什么，抬眼看，佟予漫已经坐回去了，在冲他眨眼。
眼里满是“你好受欢迎呢”的揶揄。
贺臣摇头笑笑：“快吃吧，不是心心念念关东煮么。”
佟予漫低头咬了口紫薯丸，笑眯了眼。
当然是骗你的啦。
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找到人再问一遍。
古话说得好，灯下看美人。
她纯粹是，迷了心窍。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
回去时，佟予漫跟他说起司马相如。
“第一次知道他，是从卓文君的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开始的。后来才知道，《白头吟》只是魏晋文人虚构的一个故事片段。那会儿很失望，我一直以为白头吟是卓文君写的。但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有人在争论这首诗到底是不是文君所著。”
贺臣笑起来：“我都丢了语文好多年了，突然这么说我还不知道怎么接。”
“你刚刚看到茉莉了吗，我一眼看去，只想到了四个字。”佟予漫看着庭院外正热烈盛开的茉莉，目光幽幽，“茉莉如雪。”
“所以很突兀的，我就想到了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进而想到了这对文学史上鼎鼎有名的夫妻。”
佟予漫驻足，看着眼前的花。
“司马相如在后世的诗歌形象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符号，更是一种寄托。”
“琴胆剑心的浪漫化身是他，文人依附皇权的政治镜像是他，文采风流的对比也是他。他的形象在唐诗的推崇、宋词的解构、明清的讽喻里不断嬗变。”
“我读过很多写他的诗歌，但他写的赋我一个都不喜欢。”
贺臣忍不住问：“他最有名的两首，《凤求凰》和《上林赋》你都不喜欢？”
“不喜欢。”佟予漫摇头。
贺臣忽而指尖一颤，他问：“那你今晚说起他是为什么？”
“没什么啊。”佟予漫笑起来，“就是想到了。”
“想到了很多关于他的诗词，你想要我念给你听吗？”
贺臣被似乎被她笑容感染，勾唇：“荣幸之至。”
“我读过很多很多。”佟予漫微微上前两步，低头看到他们的影子覆盖在一起。
“汉家才子称相如，蜀郡文章启圣初。”
“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
“茂陵松柏雨萧萧，夜半无人问子虚。”
她一句一句念着，不敢回头。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说到最后一句，她闭了闭眼，声音一如既往平缓。
“酒肆琴台久寂寥，文君眉黛为谁描？”
好像周围一下就安静了。
蝉鸣声、风声、隐隐传来的游客交谈声都停了下来。
好像安静了很久，她才听到贺臣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响起。
“伸手。”
她依言伸手，回头看。
一朵茉莉落在她手心。
抬眼，贺臣含着笑。
“我倒是喜欢他《上林赋》里的一句。”
贺臣看着她，一字一顿。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
佟予漫背靠着门，摸着狂跳的心口重重喘息。
她的脸已经烧起来了。
他说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他夸她好看。
再引申一下，他是不是在说她乱了他心神？
贺臣好像不是对她毫无反应。
佟予漫坐到地上捂脸，无声笑着。
二楼。
贺臣把从佟予漫那要来的项链链接发给李女士，打卡后没去看李女士追着问来的问题，先回了句：
【。：明天可能不太空，今晚先把明天的发了。】
李雯琪看到消息气急。
她本意只是隐隐催促一下贺臣，让他能因为要去找衣服包包首饰化妆品而留意到周围女生。谁知道这厮发了这么些天，她非但没看到他跟哪个女生有更多的接触，反而发现他越来越当做每日一打卡做得不亦乐乎了。
李女士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支招：“阿臣，你晚上跟那姑娘聊天没呢？一会儿睡前道个晚安，明天早上去买个早饭回来。哎呀你早上起得来吗？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睡懒觉。”
【。：晚上去买了关东煮。好。】
李女士翻了个白眼，想到贺臣看不到，又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她正准备继续输出好好给她儿子灌输一顿恋爱教学，在看到贺臣发来的消息时消失的没影儿了。
【。：我觉得我好像不是很拒绝她的靠近。】
李雯琪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也不管面膜到点的铃声，语音一下就发过去了。
“好事儿啊！你多接触接触，你的感官最重要！”
“你都这么想了，那肯定说明在你心里那姑娘还是有些特殊的。听妈的，这几天先一起出去吃吃饭玩着，多聊聊。”
“哎哟我儿也是要铁树开花了哈哈哈……”
她说到最后高兴得大笑起来。
贺臣指尖在桌上画着圈。
“可是，我感觉我还没完全放下邓可欣。下午回来我就想过了，提到邓可欣我心里还是会有波动，我觉得这样再去接触其他人不好。”
李女士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但声音没多少起伏。
“有波动才正常，你们毕竟在一起那么久了。那女孩儿除了找你要了很多钱，确实你也陪了她很久。虽然后面她为了前程果断离开你，某个醉酒的天里又打了通跨国电话跟你哭诉她的不容易她的难受，你转了十万过去。”
“但是她是你反抗我的一个标志，你对她要是没波动，那就怪了。”
“哦，哪怕不说其他的，如果是我，有个人在我这儿前前后后拿了差不多二十万，提到那个名字我也挺会有波动的。”
贺臣听着李雯琪阴阳怪气的话，莫名笑了下。
“我已经知道不对了，妈妈。”
“我管你怎么用呢，毕竟那是你的钱。”李女士冷笑两声，“还是我们贺少爷有钱，二十万给出去眼睛都不带眨的。”
“……”贺臣摸了摸鼻子。
每次提到这事儿，李女士都要刺他几句。
李雯琪听着电话那头的沉默，喝口水，跳过这个话题。
“懒得说了，反正你心里有数。你呢，多跟那姑娘聊聊，先处着。觉得合适就试试，不合适就做个朋友，也没什么。”
“不说了，我要去洗面膜了。”
“关于买礼物，有犹豫的，我很乐意帮着参考。”
李女士“嘟”的一声挂了电话，贺臣正准备退出去，一笔转账汇入。
还有个备注：买礼物别小气，妈给你报销！
贺臣一下就笑起来。
*
一夜好眠，佟予漫收拾完才九点过。她看了眼太阳，拿着伞出门了。
昨天大风大雨，今天大晴天。
昨天差点没淋透，今天差点晒不死。
佟予漫腹诽这鬼天气。
“早啊。”贺臣正在檐下站着跟她打招呼。
佟予漫扬手：“早，你要出门？”
贺臣顿了下：“准备买早餐来着，刚刚接了个电话。”
“是吗。”佟予漫笑，“我也要去，一起？”
“行。”贺臣点头。
佟予漫笑盈盈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脚步轻盈。
真是个好天气呢。
“你今天起的好早。”贺臣看了她几眼。
佟予漫歪头：“昨晚睡得好，今天就起得早。”
“我还是第一次起这么早呢。”
“那你可以去尝尝水上早市了。”贺臣想起她昨天说的话。
佟予漫指了指天边的太阳，疑惑：“Are you sure？”
贺臣一本正经：“有舍才有得嘛。”
“那我宁愿忍一时口腹之欲也不要去晒太阳。”
佟予漫见他走在身旁但离得有点距离，握着太阳伞的手转了转伞柄：“你不需要遮阳？”
贺臣看了两眼秀气精致的粉色太阳伞，伸手接过：“我来撑伞吧，我比你高点。”
“我也不矮好吗！”佟予漫打量他，见自己只到他肩膀，有些泄气，“我都165了好吗，怎么只到你肩膀。”
165厘米在南方女孩的身高里，已经算高挑了。
贺臣挑眉：“那很是抱歉呢，我比你高了二十厘米呢。”
佟予漫转头：“没事，我是女生，不用那么高。”
网上说最适合拥抱的身高是自己身高的1.12倍，165的1.12倍是多少来着？
她在心里计算着。
184.8！
四舍五入就是185了！
佟予漫笑起来。
见贺臣看过来，她清咳一声。
“第一次出来吃早餐，有点激动。你有什么推荐吗？”
贺臣：“我也基本不吃。你昨天不是说想尝尝萝卜丝饼吗？”
“好叭我只是久闻大名而已，我不喜欢白萝卜。”佟予漫摇头。
九点过的珠镇已经人群熙攘了，拍照的吃饭的跑步的，河两岸都是人。
佟予漫被挤得有些烦躁，她问贺臣：“你饿不饿？”
贺臣愣了下，摇头。
“行。”佟予漫见眼前有条胡同，转身就进去了，“那就等会儿。人太多了。”
贺臣跟上去：“说不定这胡同里也有早餐卖。”
事实上，景区里哪儿有什么清净之地？
他们没走两步进到胡同里就看到了不少人。
佟予漫看了看：“还行，至少没有外面人多。”
她环顾四周：“这里还开家咖啡店呢，之前都不知道。”
贺臣看过去：“它家冰美式比其他地方苦多了。”
佟予漫走累了，在一个岔口右转，看着眼前粉墙黛瓦里的烟火人间，笑了笑：“你别说，这么看，很像一幅画。”
“那是因为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贺臣说，“至少我是没觉得的，他们太吵了。”
“你都来大热门景区了，还想要安静？”佟予漫上下看他。
贺臣却看向前面缓缓走来的一个提篮阿婆，他迎面走过去：“阿婆，卖花呢？”
佟予漫只是看着，没有上前。
阿婆听到笑着应声：“哎，是。要给姑娘买串花吗小伙子？”
“有些什么？”
阿婆掀开搭在最上面的纱布：“栀子、茉莉都有，新鲜的呢，刚穿的，正准备去桥里桥卖呢。”
“我要个茉莉手串。”贺臣扫码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