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文学
一个火热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3章

晨雾未散时,营地广场已聚满了人,青石板堆成的台子上,粗木柱被砸进土中,绑着麻绳的一端垂下来,在晨风中晃出沙沙的响。

几个流民蹲在台下,用碎陶片刮去石板上的青苔——那是昨夜露水积的,得擦干净了,才显得这台子庄重。

李瘸子的烧火棍敲在石磨上,当的一声:人来了!

人群像被抽开的潮水,让出条道,两个精壮流民架着张二狗往台上拖,那叛徒的破布衫早被扯成条,后背上还沾着柴房的草屑,膝盖在青石板上蹭出两道血痕,他抬头时,左脸肿得像发面馍,是昨夜看守他的流民没忍住揍的。

松绑,老孙头从人群里挤出来,这老头腰板挺得比平时直,灰白胡子被晨风吹得翘起,手里攥着根断成两截的木尺——那是他从前给人做木工时用的,咱流民审人不兴用绳子勒脖子。

架着张二狗的流民松手,叛徒踉跄两步,扶着木柱才站稳,喉咙里发出哭腔:老孙伯。

少套近乎!台下有人吼,是王铁匠,他攥着把缺了口的铁锤,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像铁疙瘩,上个月你偷我半块锅铁,说要给你娘打药罐,敢情是拿去找羯人换金铢!

张二狗膝盖一弯,扑通跪在青石板上,他的破鞋尖沾着泥,在石板上洇出个灰黑的圆:我就是想活啊!羯人说,只要我报流民的位置,就给我半袋粟米,让我娘喝口热粥,我娘都咳血半个月了,我…

放屁!李瘸子的烧火棍啪地砸在台边,你娘上个月就咽气了!我还帮你抬的棺材!广场上炸开一片骂声。

抱着病孩的妇人把破襁褓往怀里紧了紧,眼泪砸在孩子蜡黄的小脸上;少了半只耳朵的老人揪着自己的破袖管,指节发白;几个攥菜刀的少年往前挤,被夏小棠伸腿拦住——她站在台下前排,铜烟袋在掌心转得呼呼响,眼尾挑着,倒比那几个毛头小子更有威慑力。

陈昭站在人群最后,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牌,复洛二字的划痕硌着掌心——那是他穿越前在图书馆翻《晋书》时,铅笔在书页上留下的,没想到现在刻进了骨头里。

晨雾沾在他眉梢,他望着台上抖成筛糠的张二狗,想起三天前在林子里捡到的那截断箭:箭头裹着布,布上是用炭笔画的流民营地图,坐标正是张二狗负责放哨的区域。

静一静,老孙头用断木尺敲了敲石板,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砖砸进沸锅,骂声渐弱。

老头转身看向张二狗,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你当流民是软柿子,羯人是活菩萨?上个月东头营被屠,老赵家小闺女才六岁,被羯人用长矛挑着玩——你报的信?

张二狗的头更低了,脑门几乎贴在青石板上:我不知道他们会杀人,我就说营里有三十多口人,没说有孩子。

那西头营呢?陈昭开口了,他往前走两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碎草,,人群自动给他让出条路,像分开的波浪。

夏小棠的目光跟着他,铜烟袋在掌心停住,只余指尖轻轻敲着烟杆——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陈昭从怀里掏出卷得皱巴巴的羊皮地图,展开时,几处被红笔圈住的位置格外刺眼:三天前,西头营的老周托人带信,说他们藏了二十袋粟米。

可昨天我去看,营里只剩焦土粟米没了,二十三个孩子的小鞋整整齐齐码在火堆边——他的指节抵住其中一个红圈,你说是不是你告诉羯人西头营有粮?

台下突然响起抽噎声,是个穿补丁粗布裙的妇人,她扑到台边,指甲抠进青石板缝里:我家妞妞她才四岁,最爱穿红鞋那天我去河边洗尿布,回来就只剩一只鞋一只啊!

张二狗的肩膀剧烈发抖,突然抬头吼道:我能怎么办?我连把菜刀都没有!羯人骑马冲过来,马刀比我胳膊还长!

我不说话,他们就砍我!他的鼻涕混着眼泪滴在石板上,我就是个逃兵,我本来该战死在洛阳的,我本来就该死。

够了!王铁匠的铁锤当地砸在地上,震得他虎口发麻,他两步跨上台,一把揪住张二狗的衣领,你该死可那些孩子呢?你娘要是泉下有知,能饶你?

杀了他!李瘸子的烧火棍又敲起来,杀了他!抱着病孩的妇人喊,杀了他!少年们举着菜刀。

张二狗的哭嚎被骂声淹没,他望着台下攥着菜刀逼近的人群,突然像条被踩住尾巴的狗,疯狂扭动着去抓王铁匠的手腕:我招!我还告诉羯人,你们在攒铁料打刀!他们今晚会来。

闭嘴!陈昭的声音像淬了冰,他一步跨上台,手掌按在王铁匠的胳膊上,王铁匠的肌肉绷得铁硬,可陈昭的手像块压舱石,慢慢把他的胳膊按了下去。

台下突然静得能听见雾水从草棚上滴落的声音,陈昭望着张二狗惊恐的眼睛,指腹摩挲着羊皮地图的边缘——那是他连夜让夏小棠去偷的,混在羯人斥候的行囊里,还沾着马粪味。

你说羯人今晚会来,陈昭的声音很轻,却让张二狗打了个寒颤,可你猜他们现在在哪儿?他转身看向台下,目光扫过夏小棠——她冲他眨了眨眼,铜烟袋在指尖转了个圈。

陈昭又看向老孙头,老头捋着胡子,眼里闪过了然,昨夜子时,我派了人去截羯人的斥候,陈昭举起地图,他们的马队现在应该在三十里外的山沟里,啃着自己带的干肉——因为他们的粮车被我们烧了。

台下炸开一片低呼,王铁匠松开张二狗,铁锤当啷掉在地上:陈兄弟,你啥时候。

流民要活,不能只靠躲,陈昭把地图卷起来,塞进腰带里,他低头看向张二狗,后者正用袖口抹脸上的泪,鼻涕泡在晨雾里泛着光,你以为背叛能换命,可羯人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命是我们的血。

你活着他们当你是狗,你死了他们当你是泥,他蹲下来,与张二狗平视,青铜牌从他腰间垂下来,复洛二字在雾里闪着暗黄的光:但你还有用。

张二狗猛地抬头,眼睛里浮起希望:我能戴罪立功?

你要活着走回羯人的营地,陈昭的手指划过张二狗后背上的草屑,告诉他们流民不是散沙,告诉他们背叛的人连流民都不要,他站起身声音提高,让全场都能听见:我陈昭今天放你走,但从现在起所有流民营都不许留你。

你饿了讨不到饭,冷了找不到火,你就这么活着,活成一面旗子,他指向台下愤怒的人群,一面写着背叛者必死的旗子。

广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李瘸子的烧火棍敲得石磨直晃,王铁匠大笑着拍旁边人的肩膀,那力道能把人拍得踉跄。

夏小棠的铜烟袋转得更快了,眼尾的泪痣在笑窝里若隐若现——她知道,陈昭这招比杀了张二狗更狠:活着受辱,比死更能震慑想当叛徒的人。

张二狗瘫坐在地上,像滩化了的泥,两个流民架起他往营外拖,他的哭嚎被欢呼声淹没,渐渐消失在雾里。

老孙头突然咚地跪在青石板上,他的破布鞋沾着晨露,膝盖压在石板缝里的青苔上:陈公子老东西眼拙,之前总觉得你是个文弱书生。

可今天看你审叛徒、破羯人,这心思、这胆气——他抬头,眼里闪着水光求你带我们活下去!求陈公子领头!妇人们、老人们、少年们,几百号人齐刷刷跪在晨雾里。

草叶上的露水被碰落,湿了一片又一片裤脚,陈昭望着台下的人群。

他想起穿越那天,羯人的马刀砍断他爹娘的脖子时,他躲在草堆里,听见的也是这样的哭嚎,想起在流民窟里,老人们饿死前攥着他的手,说娃要给我们争口气,想起夏小棠第一次见他时,用铜烟袋敲他额头,说书呆子光会掉眼泪有什么用。

现在,这些面黄肌瘦的人,把命交给了他,他伸手虚扶:都起来声音哑得厉害。

人群慢慢站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夏小棠挤到台边,铜烟袋轻轻碰了碰他的靴底——这是他们的暗号,意思是别绷着我在。

陈昭望向东方,晨雾正慢慢散开,远处洛阳城的轮廓若隐若现,城墙上的羯族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真正的仗才刚开始,他轻声只有夏小棠听见,这时营门口跑进来个小流民,裤脚沾着泥喘得像拉风箱:陈公子!

哨卡那边传来信,说今夜子时。

先去喝口水,夏小棠把铜烟袋往他手里一塞,转头对陈昭笑看来有人等不及要给咱们庆功了。

陈昭望着小流民跑远的背影,嘴角勾起道极淡的笑,他知道,等今夜哨卡粮仓的火起时,这些流民的眼睛里,会多出些更亮的东西——那是希望,是他用智计和血,给他们种下的火种。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