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两名仆役抬来一张宽大舒适的书案和一把铺着软垫的圈椅,安置在窗明几净处。笔墨皆是上品,送来的待誊抄旧档也确是些寻常的地方风物志与历年节庆记录,并无任何机密可言。
骆疏桐坐到书案前,磨墨,铺纸,提起笔。
笔尖饱蘸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一字一句的誊写中。
这一写,便是一个多时辰。久未如此专注,手腕有些发酸,精神却奇异地沉淀下来,暂时抛开了那些纷乱杂念。
直至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嬷嬷刻意提高的请安声:“大人。”
骆疏桐笔尖一顿,一滴墨迹晕染开来,毁了好不容易抄完的一页。
她抬起头。
叶川不知何时站在了院中廊下,一身墨色常服,负手而立,正静静地看着她。日光透过竹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冷峻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目光落在她案头誊抄好的那叠纸上,看了片刻,才缓缓移向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字不错。”
骆疏桐捏着笔,指尖微微发白,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承认?显得她不知分寸。谦逊?又怕被他觉得矫情。她只得垂下眼睫,盯着纸上那团碍眼的墨渍,低声道:“毁了一页,我重抄。”
“不必。”叶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人已踱步进了屋,目光在书案上扫过,“这点容错,首辅府还担得起。”
他离得有些近,身上那股清冽的墨香与淡淡的龙涎香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过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骆疏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脊背抵上了圈椅的靠背。
叶川似乎察觉到了她这点细微的躲避,视线从书案移到了她的脸上,眸光深沉:“怕我?”
骆疏桐心头一紧,硬着头皮:“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会?”他像是随口一问,却也没指望她回答,目光又落回那些抄好的纸张上,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他的指节修长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度,捏着那薄薄的宣纸,竟有种奇异的契合感。他就那么站着,垂眸看着纸上的字,侧脸线条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骆疏桐屏住呼吸,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他看得那样仔细,仿佛在审阅什么重要的奏章,而不是她随手誊抄的风物杂记。
“笔画过于求稳,失之灵动。”半晌,他忽然开口,指尖在某个字的转折处虚点了一下,“这里,腕力可再沉三分。”
骆疏桐一怔,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是她写的一个“永”字,钩处确实显得有些虚浮。她自幼习字,父亲请的也是名家指点,却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挑剔她的字。还是用这种……近乎指点的方式。
她抿了抿唇,心底那点因他突兀出现而生的慌乱,莫名地被一丝不服气取代。她虽不是书法大家,但一手簪花小楷在京城贵女中也是颇受赞誉的。
“大人教训的是。”她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叶川抬眸瞥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那点细微的抵触,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将那张纸放回原处,淡淡道:“继续吧。”
说完,他竟不再看她,转身走到窗边的另一张软榻旁,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书,就着窗外投入的天光,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