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砚棠一直没有醒。
时间像被拉进了一个冗长而窒息的黑洞。
病房里寂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仪器有节奏的“滴答”声,还有输液器缓慢滴落的水珠声。岑御琛坐在床边,西装还没来得及换,领口松开一颗扣子,双肘撑在膝盖上,掌心抵着眉骨,像是整个人陷入了自我封锁。
他已经坐了整整一天。
医生推门进来查房,翻看病历,眉头微微蹙起。
岑御琛立刻站起来,嗓音嘶哑地开口:“她……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专业克制:“病人身体底子本就虚弱,这次又是突发性流产,大出血,再加上情绪崩溃,意识上出现了应激性自我封闭。”
“简单来说,是她自己不想醒。”
岑御琛心头一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医生收回视线,写完病程记录后道:“这种情况,我们只能提供医学上的支持治疗,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撑过来。若她求生意志不够强……可能会持续很久。”
说完,医生离开了病房。
门合上,世界又归于一片死寂。
岑御琛眼眶红了,却咬牙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看着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还躺在那里,眉眼安静得像是沉睡,胸口微弱起伏着,像风中残灯。
曾经的迟砚棠活泼、克制、倔强,也会撒娇,会赌气。
可现在,她一言不发,沉在无声的黑暗里,像是早已放弃了醒来的欲望。
岑御琛攥紧她冰凉的手,指腹紧紧摩挲着那根无名指上的戒圈。
“棠棠……”他低声唤她,声音带着颤,“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以后我们还可以有的,只要你醒过来,我们重新来过……”
话说到一半,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他说不下去。
她听得见吗?
她还愿意听吗?
岑御琛伏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抓着最后一丝救命稻草,声音几近颤抖:
“迟砚棠,我求你了,醒过来好不好?”
天刚蒙蒙亮。
病房内的灯是温白色的,落在墙上、被角、苍白的皮肤上,全都呈现出一种麻木的安静。
迟砚棠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
一瞬间,整个世界像是套上了一层薄纱,模糊、空洞,耳边只有自己低沉的呼吸声。
她感觉不到力气。
四肢如同灌铅一般沉重,连呼吸都带着疼。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像是整条神经都抽空了一般,一阵撕扯似的虚脱感袭来。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空了,
她意识到了。
那种女人最本能的直觉,在她慢慢恢复意识的瞬间,如海啸般反扑上来。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摸一摸小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迟砚棠缓缓转头,看到不远处靠椅上,岑御琛正半坐半躺,整个人像是压榨到了极限,头耷拉着,眼下浮着浓重的青黑。
他睡得很浅,仿佛一有动静就会醒过来。
迟砚棠盯着他,眼里浮现出模糊的幻觉——酒店的房间、宋之意、那条她怎么也追不上的梦境中的孩子……
那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悄无声息地渗入枕巾。
她闭上眼,眼睫却还在发颤,压抑的啜泣声像夜色里的挣扎,带着破碎的哽咽。
“唔……呜……”
岑御琛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的瞬间看见迟砚棠脸颊湿润,眼泪一滴滴滑落,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仿佛连呼吸都疼。
“棠棠!”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声音都在颤,“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哪里痛?我去叫医生……”
他像是着急得快疯了,手心冰凉,死死握着她的手。
迟砚棠没有看他,只是慢慢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嗓子里卡了一把刀。
“孩子……是不是没了?”
岑御琛身体僵了一下,抿了抿唇,眼中浮出几分痛苦的挣扎,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但……你别担心,医生说你身体恢复得好,还会有的。”他说这句话时,语气轻柔,仿佛想用安慰抹去所有伤口。
可迟砚棠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的指尖慢慢收紧,捏着那被贴了针眼的手背,像是想要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压进去,可怎么都压不住。
她笑了。
很轻,很凉,是一种死寂一般的笑。
“还会有的?”她缓缓转头,嗓音几不可闻。
岑御琛的心狠狠一缩。
“它不是一个‘还会有的’的东西。”她看着他,语气平静得可怕,“它是我的孩子。”
说到最后那两个字,她眼神都在发抖,像是一具终于断裂的瓷人,唇角颤着,哽咽地哭了出来。
迟砚棠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岑御琛站在窗边打电话,声音低哑:“刘助,你去一趟家里,帮我收几件换洗的衣服,送来医院。我这段时间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没多久就去了别墅。
刚踏进客厅,就撞见了正气冲冲走进来的江曼莉。
“人呢?”她扫了一眼空荡的客厅,眉头紧皱,“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砚棠呢?”
刘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开口:“太太她……在医院。”
江曼莉顿住,脸色一下变了:“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
“……太太怀孕了,但昨晚出了点意外,孩子没保住。”刘助声音放轻,不敢看江曼莉的脸色。
“什么?!”江曼莉像是被一巴掌打懵了,原地愣了两秒,随即脸色骤沉,立刻转身就往医院赶。
病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江曼莉穿着一身利落的外套,神色凝重地走进来,脸上的担忧瞬间被失望与责备取代。
“砚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迟砚棠还未反应过来,江曼莉已经走到了床边,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责备:
“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怀孕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家里一直盼着这一胎!你怎么能……”
迟砚棠脸色苍白如纸,被责骂得眼睫轻颤,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攥着被角,唇瓣抿得泛白。
她的身体还虚弱到连动都动不了,只能默默承受这一连串的质问。
岑御琛听见动静,疾步从外头走进来,脸色瞬间阴沉。
“妈。”他冷声打断,“别说了。”
江曼莉回头看他,语气依旧不满:“流产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御琛,这种事情不能儿戏!”
“够了。”岑御琛声音一沉,眼神压得江曼莉心头一跳,“我说了,让她好好休息。她现在刚从手术台下来,你觉得她还能听你训话吗?”
病房陷入短暂的沉寂。
江曼莉瞪着迟砚棠,又看了看岑御琛,气得转身:“行,我走。你护着她,我看你能护多久。”
她推门离开,带起一阵冷风。
岑御琛回头看向迟砚棠,
他喉头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口一句话,只在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地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