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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殿的气氛几乎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唯一的光源——那支火折子——在沈墨手中稳定地燃烧着,昏黄跳动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勾勒出明暗交错、深浅不一的阴影,将恐惧、猜疑、紧张与强作的镇定都放大、扭曲,如同戴上了一张张诡异的面具。书生那已然冰冷的尸体被暂时用找到的一张破旧草席遮盖,安置在后殿与前殿交接的门槛处,像一个不祥的界碑。但那无形的、属于死亡的冰冷气息,早已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渗透进庙宇的每一寸空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寒意。

沈墨站在众人面前,身形挺拔如松,火光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不起丝毫涟漪,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他逐一扫过行商赵魁、柳婉茹主仆、疯癫的老樵夫,最后与守在门口的阿箐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现在,情势危急,我们需要尽快弄清楚几件关键之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恐慌、安定人心的力量,同时也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第一,死者究竟是谁?他来到此地的真实目的为何?第二,在你们之中,或者在这庙宇周围,谁有动机和能力,用那种极其特殊、一击毙命的方式杀他?第三,他随身携带、暗中调查的‘鬼脸菇’,与这座诡异的山神庙,以及可能隐藏在此地的其他人或事,有何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他首先将目光投向那对看似最为柔弱无助的主仆,语气放缓,但问题直指核心:“这位小姐,失礼了,请问如何称呼?此行欲往何处?还请如实相告。”

那柳小姐在丫鬟小翠的搀扶下,柔弱地微微欠身,如同风中细柳,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战栗,我见犹怜:“回……回大人话,小女子姓柳,闺名婉茹。这是自幼跟随我的丫鬟,名唤小翠。我们……我们此行是去黑山县,投靠多年未见的舅父,以求……以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她说着,纤细的手指有些颤抖地从袖中取出一封略显皱巴巴的信函,信封上确实写着黑山县某处的地址和一个模糊的收信人姓名,墨迹陈旧,看起来并无明显破绽。

“柳小姐在抵达此庙前后,可曾见过,或者从其他途径听说过这位书生?”沈墨接过信函,目光如炬,并未立刻查看,而是继续追问。

柳婉茹抬起苍白的脸,轻轻摇首,眼神带着真诚的困惑:“未曾见过,更未曾听闻。方才小翠所言句句属实,他……他仅仅在我们刚进来时,问过我们一句是否去黑山县投亲,妾身觉得与陌生男子交谈于礼不合,未曾应答,他便悻悻然退回了角落,并未再多言半句。”

沈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信函暂且收起。目光随即转向那看似豪爽、实则眼神深处藏着一丝精明的行商汉子,语气转为公事公办的严肃:“阁下如何称呼?做的是哪一路的营生?还请详细道来。”

行商汉子赵魁抱了抱拳,动作看似粗豪,却带着一种市井的圆滑,语气还算镇定:“在下姓赵,单名一个魁字,魁梧的魁。做的就是些不值钱的南北杂货,小本经营,混口饭吃。这次是押了一批本地收的山货,打算运去府城脱手。”他拍了拍身边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褡裢,发出些许闷响,“货都在这儿了,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查验。”他看似坦然,愿意接受检查,但沈墨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闪烁,仿佛在刻意强调着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查验之事,稍后再说。”沈墨不置可否,并未被他牵着鼻子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蜷缩在角落阴影里、抱着头不断喃喃自语、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的老樵夫身上。沈墨心知,从此人混乱的思维和破碎的语言中,很难直接问出清晰有条理的信息,但他那些疯癫的呓语,尤其是关于“血”和“猎户”的描述,很可能藏着揭开迷雾的关键碎片。

“老人家,”沈墨缓步走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而充满耐心,避免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经,“你之前一直说,见过血,见过猎户……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在哪里看见的?和这座庙有关吗?是在庙里面,还是庙外面?”

老樵夫浑浊无神的眼睛仿佛没有焦点,只是死死盯着沈墨手中那跳跃的火光,干瘦的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嘴唇哆嗦着:“庙……庙后面……那片老林子……他们……他们就倒在那里……脸朝着天……眼睛……眼睛瞪得老大……全是血……红的……山神……山神发怒了……降下惩罚了……”他忽然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猛地伸出枯瘦如柴、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抓住沈墨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嘶哑而充满极度恐惧:“不能去!不能去后面!去了……去了就回不来了!像张猎户他们一样……回不来了!!”

庙后面?老林子?

沈墨心中凛然,这与阿箐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卷宗里确实模糊提到过,那两个失踪后精神失常的猎户,最终就是在山神庙附近的山林中被寻回的。老樵夫的话,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阿箐,你看住大家,保持警惕,任何人不得异动。”沈墨起身,语气果断,从行囊中取出另一支备用的火折子,“我再去后殿和庙宇周边仔细查看一下,重点寻找老丈所说的‘庙后面’,看看能否发现更多线索。”

“我跟你一起去!”阿箐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坚决,她不放心沈墨一个人在这危机四伏的雨夜独自行动。

“不必,”沈墨抬手制止,目光扫过前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压低声音,仅容阿箐听见,“此地更需要你坐镇。留意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尤其是……那个赵魁,还有柳小姐主仆。恐慌之下,最容易露出马脚。”

阿箐瞬间明了他的意图,这是要她明面镇场,暗中观察。她用力点了点头,手依然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皮囊上,实则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母豹,警惕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笼罩住前殿的每一个人。

沈墨不再多言,举着新点燃的火折子,毅然再次踏入后殿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他没有急于去翻动那具盖着草席的尸体,而是将火光凑近,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开始极其细致地勘察后殿的每一寸墙壁、地面,以及那扇之前被忽略的、几乎被茂密枯萎藤蔓完全遮住的、通往庙宇后方的小侧门。

侧门的木质门板腐朽严重,门轴锈死,看上去似乎多年未曾开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沈墨锐利的目光在门边潮湿的地面上,发现了几片被踩碎、颜色呈现出妖异紫红色的蘑菇碎片,那鲜艳得不自然的颜色,与他从书生锦囊中取得的那块“鬼脸菇”样本极为相似!他心中一动,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油纸和小镊子,极其小心地将这些碎片收集、包好,这可是重要的物证。

随后,他放下火折子,双手运力,猛地推向那扇看似锈死的侧门。“嘎吱——哐当!”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侧门被他强行推开,一股夹杂着泥土腥味和植物腐烂气息的、更加湿冷的风瞬间灌入。门外是一个荒草丛生、几乎被遗忘的小院,再往外,便是漆黑如墨、被哗啦啦暴雨统治的深邃森林,仿佛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借着手中火折子有限的光晕,沈墨眯起眼睛,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努力分辨着——一些纷乱模糊、被雨水冲刷得难以辨认的脚印,以及……几道深深的、边缘被雨水浸泡得发软模糊的、类似拖拽重物留下的长条状痕迹,这些痕迹无情地延伸向森林那未知的黑暗深处。

雨水正无情地、迅速地冲刷、抹去这些可能指向真相的痕迹。

沈墨心中警铃大作,他没有贸然深入那片危机四伏的森林,而是果断退回相对安全的后殿。他需要从死者身上寻找更多线索。他再次揭开草席,开始更仔细地检查书生的随身物品。除了那个装有“鬼脸菇”和笔记的锦囊,书生背着的普通书箱里只有几本常见的《论语》、《孟子》和一些笔墨纸砚,并无特殊之处。但当他检查到书生贴身的内袋时,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坚硬、冰凉、约莫半个巴掌大小的物体。

他小心地取出,借着火光仔细端详。那是一枚木质细腻、触手温润的木牌,颜色暗沉,似乎有些年头。木牌正面,雕刻着奇异的、仿佛无数藤蔓扭曲缠绕、又隐隐构成某种抽象符文般的图案,线条流畅而繁复,带着一种古老而蛮荒的气息,工艺精湛绝伦,绝非寻常民间工匠所能制作,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这是……”沈墨眉头紧紧锁起,这图案风格他前所未见,既非道门符箓,也非佛家梵文,更非任何已知的部落图腾,它静静地躺在掌心,却仿佛散发着无形的、令人不安的波动。他默默将木牌贴身收好,这或许是解开死者身份乃至整个谜团的关键。

当他举着火折子,面色凝重地返回前殿时,立刻察觉到殿内的气氛比他离开时更加紧张、诡异。赵魁和柳婉茹主仆明显拉开了更远的距离,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互相戒备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碰撞,又迅速移开,仿佛对方是择人而噬的毒蛇。而那个老樵夫,则不知何时躲到了阿箐的身后,双手死死抓着阿箐的衣角,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看看赵魁,又看看柳婉茹,仿佛他们都不是人,而是什么披着人皮的妖魔。

“有什么发现?”阿箐迎上来,压低声音急促地问,她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紧张氛围。

沈墨简要地低声告知了后院的拖痕和那枚诡异的木牌,但并未声张。他举起手中那包着蘑菇碎片的油纸包,目光锐利如鹰隼,直接锁定赵魁,开门见山地问道:“赵老板,你既然做的是山货生意,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可认得此物?”

赵魁闻言,脸上那强装的镇定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凑近了些,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油纸中那些紫红色的碎片,脸色控制不住地微微一变,瞳孔收缩,随即他立刻低下头,干咳两声,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强自镇定道:“这……这玩意儿,看着像是山里老辈人说的‘鬼脸菇’吧?颜色越艳,毒性越烈,咱们正经收山货的,都知道避着走,可不碰这种要人命的东西。”

“哦?是吗?”沈墨捕捉到他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惊惧与随后刻意的撇清,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但据沈某所知,某些不走寻常路的‘药材’商人,或者……某些钻研偏门方术、追求奇效之人,对此等能‘幻心惑神’的毒物,或许会别有兴趣,甚至愿意出高价收购。”

赵魁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大人……您这可真是说笑了,我就是个本分的小商人,赚点辛苦钱,哪敢碰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仿佛被众人遗忘的柳婉茹,忽然抬起苍白的脸,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回忆,声音细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大人……小女子方才……方才努力回想,忽然记起,家父……家父生前除了医术,亦极好丹青,曾耗费数年心血,绘过一幅极为详尽的《百草图解》,其中……其中似乎……就有类似此物形态的图案,旁边还以朱笔注有小字,言其……‘幻心惑神,可为奇药之引,亦可为夺命剧毒’……”

沈墨目光骤然一凝,如同利剑般射向柳婉茹:“令尊是?”

柳婉茹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微微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声音更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与隐痛:“家父……柳明远,曾是太医院的一名八品吏目,专司药材甄别与库藏管理。后因……因卷入一桩宫中用药不明的旧案,被……被去职查办,不久便……便郁郁而终了。”她的话语中,透着家道中落的凄凉与对往事的讳莫如深。

太医院!鬼脸菇!书生在秘密调查菌类!柳婉茹父亲曾是太医吏目且熟知此物!

这几个原本看似散落的线索点,瞬间在沈墨脑中激烈地碰撞、串联,迸发出惊人的火花!他感觉,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巨大而幽深谜团的边缘,窥见了一丝隐藏极深的脉络。书生的死,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偶然的谋杀!这座被风雨隔绝的山神庙,仿佛一个无形的漩涡,将这些身份各异、目的不明的人强行卷了进来,而漩涡的中心,很可能就与这致幻夺命的“鬼脸菇”,以及其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更为庞大的势力与陈年旧案有关!

“啊——!!!”

就在沈墨脑中思绪飞转,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惨叫,猛地从阿箐身后炸响!是一直蜷缩着的老樵夫!他如同被滚油泼中,猛地弹跳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指向破庙一扇没有窗纸、只剩下空洞棂格的窗户,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最烈的落叶,脸上的皱纹都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声音嘶哑破裂:“眼睛!红色的!血红色的眼睛!在外面!在看着我们!山神!是山神!它来了!它来了——!!”

这声突如其来的、蕴含了纯粹恐惧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让前殿所有人心胆俱裂!就连一直保持镇定的阿箐和沈墨,心头也是猛地一缩!所有人,包括强作镇定的赵魁和楚楚可怜的柳婉茹主仆,都悚然一惊,汗毛倒竖,齐刷刷地、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惧,望向老樵夫所指的那扇窗户!

窗外,只有无边无际、仿佛永恒的黑夜,和永不停歇、哗啦啦作响的滂沱大雨,如同黑色的幕布,遮挡了一切。

一片混沌,空无一物。

但,就在老樵夫尖叫前的那一刹那,沈墨眼角的余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在那扇空洞的窗户外面,浓郁的黑暗与雨幕之中,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如同幻觉般一闪而过——那似乎……确实是一点模糊的、不祥的……暗红光泽。

(第三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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