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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去长寿的班车在晨雾中摇摇晃晃。秦渝靠着车窗,看远处长江如一条灰白的带子。张涛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地图,铅笔标注的路线已经模糊——这是父亲1975年去世前手绘的回乡路线。

“三倒拐到了。”司机喊了一声。青石台阶在雾中若隐,秦渝先下车,转身伸手扶张涛。台阶很滑,长满青苔,像岁月的皱纹。

张涛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仔细。”爷爷当年在这开桐油铺,”他指着石阶两侧残存的木结构老屋,”父亲说铺子叫’张记桐油’,洋人船厂都来订货。”秦渝在拐角处黄桷树下驻足,树根虬结,半嵌在石壁里。

定慧寺的钟声穿透雾气。古刹门楣上的彩绘剥落得厉害,唯有”佛光普照”四个金字还闪着微光。秦渝在香炉前驻足,看张涛笨拙地点香——他手指颤抖,三次才点燃。

“奶奶信佛,”张涛把香插进香灰,”爷爷说开铺子时,她每天来求菩萨保佑桐船平安。”香火缭绕中,秦渝看见偏殿长明灯牌位上刻着张涛父亲的名字。

守寺的老师傅蹒跚而来:”是建国家的涛娃子?你爹四十年前还来添过香油钱。”张涛怔住——父亲去世四十年了。老师傅指向殿后石碑,捐资名录里”张建国(1975年捐)”字样旁,竟刻着”张记桐油铺”的旧印章。

东林寺的千年银杏正落叶。秦渝捡起一片金黄叶子夹进《诗经》。张涛在树下找刻字——父亲曾说祖爷爷在此刻过家训。扫地的老僧指指树根处青砖缝,”忠厚传家”四字被树根包裹得像道疤痕。

中午豆花饭摊,老板娘盯着张涛:”你像极张老先生!他总坐这位置等对岸桐油船。”秦渝发现墙上老照片里,穿长衫的爷爷正与几个洋装工程师合影,背景是”张记桐油”匾额。

去菩提山路经一片新建小区,张涛指着一截残墙:”老铺子地基。”墙头野枸杞红得扎眼,空气里似有若有若无的桐油香。

张家祖坟在菩提山南坡。秦渝拨开野草露出青石墓碑,张涛跪地擦拭碑文:”张公讳守业之墓”——爷爷的名字他只在族谱上见过。两碑之间茉莉花丛下,竟埋着半块”张记”招牌残片。

堂叔张建明扛锄头而来,声音哽咽:”涛娃子!你爹是我们家的恩人呐!”他颤抖着指向身旁的堂弟永强:”五十年前永强发高烧,是你爹连夜从重庆请来洋大夫,用盘尼西林救了他的命!”

永强扑通跪在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建国叔当年典当了怀表才凑够药费……这茉莉花是我年年种的,报不了恩情,只能替哥哥尽孝。”

旧相册里泛黄的照片见证着往事:穿中山装的张建国在交大校门前留影,另一张是永强病愈后倚在桐油铺门前的合影。堂叔老泪纵横:”你爹安家重庆后,总说’长寿的根不能断’,月月捎钱供永强读书。”

在推土机留下的土墙根,张涛挖出铁盒。锈迹斑斑的盒里,一枚和田玉扣压着泛黄文凭——”国立交通大学工业化学系”的字样依稀可辨。爷爷的信纸脆裂:”吾孙涛儿:玉扣乃洋商抵桐油款所赠,望你不忘实业根本。”

秦渝用丝帕包好玉扣时,夕阳正照在茉莉花上。张涛将玉扣埋回花下:”爷爷奶奶,爸,永强叔替您尽孝四十年,咱张家的根,断不了……”

回程班车上,永强塞来一罐桐油:”老铺子最后一缸,留着当念想。”张涛紧握堂弟粗糙的手,这两双相似的手,隔了四十年光阴终于相握。

今夜长寿雨打青瓦。客栈灯下,秦渝帮张涛修补老照片——那张永强病愈合影背后,父亲清秀的毛笔字仍可辨认:”救得一人,守得一脉。实业救国,教育兴邦。”

雨声中,张涛忽然明白:从桐油铺到大学讲堂,从三倒拐石阶到上海外滩,张家三代人兜转的轨迹,终在茉莉花香中画成完整的圆。秦渝将新采的茉莉插进瓶中,花香与桐油的气息交融,似在诉说:有些恩情,四十年不晚;有些根脉,风雨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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