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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陈昭的靴底刚碾过第三块青石板,后颈突然窜起凉意,他脚步微顿,余光扫过仓库门——原本蹲在烤火的两个守卫还在,可右侧巷口多了道晃动的黑影。

月光被云遮住大半,那黑影扛着长戈,皮靴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正是方才没出现的巡逻兵。

多了个巡夜的,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比蚊鸣还轻,夏小棠的手腕在他掌心轻轻一跳,红绸擦过他手背,像根绷紧的琴弦。

两人继续往前走,陈昭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仓库门楣的铜铃又响了,这次不是风——是夏小棠故意用袖子拂过。

守卫们被铃声惊动,刀疤瘦子抬起头,酒糟鼻胖子的手按上刀柄,陈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原计划是借鲜卑仆从的身份骗开守卫,可现在多了个巡逻兵,三双眼睛盯着,根本近不了门。

跟我来,夏小棠突然拽他往街角走,红绸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残影,两人躲进卖胡饼的摊位后,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垂:我去跳胡旋舞。

陈昭一怔:你疯了?

没疯,夏小棠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胡旋舞转起来像轮子,那些兵丁最爱看。

等他们围过来,你就能翻墙进去,她指尖戳了戳他腰间的碎瓷片,仓库后墙有个狗洞,我前日踩点时看见的。

梆子声又响了,这次是二更天,陈昭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红绸,突然想起昨夜她学鲜卑话时的模样——明明是个被卖进青楼的姑娘,偏生像团烧不熄的火。

他握紧腰间的碎瓷片,点了点头:记住,最多一炷香。

夏小棠没答话,转身往集市中央走去,她解开发间的红绸系在腕上,又把裙摆往上撩了三寸,露出半截裹着青布的小腿。

陈昭躲在摊位后,看着她站到酒旗底下,抬起双臂的瞬间,整个人像被风吹起的胡杨枝——旋转,再旋转,裙裾荡开成一朵黑牡丹,腕间红绸飘成火焰。

看!胡旋女!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缩在酒肆里的胡人、裹着头巾的汉商、挑着担子的流民全围了过来。

陈昭数着围观的人数:五个、十个、二十个,守卫们的脑袋也转过来了,酒糟鼻胖子的嘴张成O型,刀疤瘦子的刀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巡逻兵的长戈垂下来,脚步不自觉往人堆里挪,机会来了,陈昭猫着腰往仓库后墙跑,鞋底碾过的青石板还带着白天的余温,后墙比他想象中高,他踩上墙角的破瓦罐,指尖抠住砖缝往上爬。

碎瓷片硌得腰间生疼,他想起仓库里压抑的抽噎声——那些孩子里最小的才五岁,被乌骨利用蒙汗药迷晕后像死鱼似的扔在草堆上。

噗通一声,他掉进仓库后的泥沟,霉味混着血腥味往鼻子里钻,他摸黑摸到后墙的狗洞——确实能钻,洞口还挂着几缕小孩的布衫。

陈昭趴下,碎瓷片贴着肚皮,像块烧红的炭,等他挤进去时,后背的粗布衣服已经被蹭破了,火辣辣地疼。

仓库里很黑,只有角落点着盏豆油灯,六个孩子挤在草堆上,最左边那个小不点儿正用袖子擦眼泪,右边扎着羊角辫的女娃在发抖。

陈昭刚直起腰,左后方突然传来低低的嘘声,他转头,看见个穿灰布短打的男孩,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是阿木儿,昨日在流民窟里帮他捡过碎瓷片的机灵鬼。

他们刚走,阿木儿的声音轻得像老鼠啃纸,守卫说要去看跳舞的,留了个耳朵不好使的老梆子在门口打盹,他指了指草堆下的铁链,锁我们的钥匙在老梆子腰上铜的挂着个牛骨坠子。

陈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摸出碎瓷片,蹲到阿木儿身边:我先解你的。

别急,阿木儿突然拽住他手腕,刚才有脚步声往这边来,可能是巡逻的回来了!

话音未落,仓库外传来吱呀一声,陈昭的后颈瞬间绷直——是门被推开的声音,他迅速扯下自己的腰带,塞到最近的女娃嘴里,又捂住小不点儿的嘴。

阿木儿已经缩进草堆最里面,用身体护着两个更小的孩子,豆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见门口晃动的影子——是个穿皮甲的守卫,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陈昭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看见守卫的靴子停在草堆前,听见对方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然后是钥匙串碰撞的声音,小崽子们倒乖,守卫嘟囔着转身往外走,门砰地关上了。

陈昭长出一口气,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碎瓷片上,他用瓷片刮铁链,金属摩擦的声音像针在扎耳朵。

阿木儿突然凑近他耳边:那个老梆子爱摸女娃的脸,我昨日看见他把钥匙藏在。

哐当!集市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陈昭手一抖,瓷片差点掉地上,他听见夏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股子狠劲:你踩我鞋了!鲜卑贵人在此,你敢动我?

臭舞女也配提鲜卑?是个粗哑的男声,老子偏要。

救命啊!夏小棠的尖叫刺破夜色,鲜卑大人的舞姬被打了!

仓库外顿时乱成一团,陈昭听见守卫们的骂声、人群的起哄声、巡逻兵的长戈撞在地上的声音。

他加快刮铁链的速度,咔的一声,阿木儿的锁链断了,接着是女娃、小不点儿当第五个孩子的锁链落地时,仓库外的吵闹声突然小了——夏小棠的计策要失效了。

跟我走,陈昭压低声音,从后墙的狗洞出去,我在外面等,他数了数,草堆上只剩四个孩子。阿木儿呢?

陈昭转身,看见阿木儿缩在仓库最里面的角落,手指抠着墙上的裂缝,那里有扇半人高的小门,门缝里漏出一线光——他之前没注意到,这仓库竟还有间暗室。

你怎么不跟他们走?陈昭拽住阿木儿的胳膊,阿木儿咬着嘴唇,眼睛里映着门缝的光:里面.有个姐姐,他声音发颤昨日乌骨利把她锁进去了,说要献给慕容大人当礼物。

陈昭的呼吸一滞,他听见暗室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若有若无的啜泣,集市的吵闹声又大了起来,他知道夏小棠最多还能拖延半柱香。

可如果现在走,那个被锁在暗室里的姑娘就会被乌骨利带走,像货物一样被卖掉。

你先带他们出去,阿木儿突然挣开他的手,我去看看。

不行,陈昭攥紧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但阿木儿的眼神比碎瓷片还锋利:我知道钥匙在哪,他指了指守卫刚才站的位置,老梆子的钥匙串上有个牛骨坠子,刚才他弯腰时我看见暗室的钥匙是铜的,比其他的小两寸。

陈昭望着他,这个本该躲在大人身后哭的孩子,此刻眼里没有恐惧,只有烧得旺旺的火——像极了昨夜在流民窟里,他举着碎瓷片说我要杀了那些胡人时的模样。

跟紧我,陈昭扯下自己的外衣裹住阿木儿的头,如果听见动静立刻往狗洞跑。

他猫着腰摸到守卫刚才站的位置,地上还留着酒嗝的酸臭味,钥匙串在草堆下闪着光,陈昭抓起它金属凉意刺得手背发麻。

他挑出最小的铜钥匙,插进暗室的锁眼——咔嗒,门开了条缝。

陈昭看见里面蜷缩着个姑娘,头发散乱,手腕上的银镯沾着血,她抬头的瞬间,陈昭的心跳几乎停了——那是张混血的脸,眼睛像夏小棠一样亮,却蒙着层死灰。

姐姐!阿木儿突然喊出声,暗室里的姑娘猛地抬头,陈昭听见仓库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巡逻兵回来了。

他拽起阿木儿的手,另一只手拉住姑娘的胳膊:走!可姑娘的脚腕上还锁着铁链。

陈昭举起碎瓷片,刚要刮锁链,阿木儿突然挣开他的手:你们先跑!我帮她解!

阿木儿!快走!阿木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数到一百就来!

陈昭咬着牙,拽着姑娘往狗洞跑。身后传来阿木儿刮铁链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当他的半个身子挤出狗洞时,听见仓库门被撞开的巨响,还有守卫的怒吼:抓住那小崽子!

陈昭趴在泥沟里,望着仓库后墙的狗洞,月光重新照亮地面,他看见阿木儿的灰布短打一闪而过——那孩子没跑,反而往暗室的方向去了。

阿木儿!陈昭喊出声,声音被夜风撕成碎片,他怀里的姑娘突然挣扎起来:放我回去!他们会打死他的!

陈昭攥紧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望着仓库里晃动的火把光,望着阿木儿消失的方向,喉咙像被塞进团烧红的炭。

不能丢下他,他咬牙说完,把姑娘往草堆里一塞,转身又往狗洞挤去,泥沟里的碎瓦片扎进他的手掌,他却感觉不到疼。

仓库里的喊叫声越来越近,他听见阿木儿的尖叫,还有铁链拖地的声响,当他重新钻进仓库时,正看见阿木儿被守卫按在地上,钥匙串从他手里掉出来,滚到陈昭脚边。

放开他!陈昭抄起地上的碎瓷片,朝守卫的后颈扎去,守卫闷哼一声,松开手,阿木儿趁机爬起来,脸上一道血痕,像条红色的小蛇。

陈昭拽住他的胳膊,往狗洞跑,背后传来守卫的骂声,还有更多脚步声逼近——巡逻兵带着人来了。

跳!陈昭把阿木儿推出狗洞,自己紧跟着挤出去,泥沟里的积水溅起来,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是守卫的长戈戳进泥里的声音,跑!陈昭吼道。

四个孩子已经在前面跑远了,怀里的姑娘拽着他的衣角,阿木儿的手还在他掌心,汗津津的,却暖得像团火。

他们穿过两条巷子,拐进流民窟的破庙时,夏小棠正蹲在门口,腕间的红绸被撕了道口子。

人都救出来了?她扑过来,看见阿木儿脸上的血痕,突然红了眼眶,陈昭数了数——五个孩子,加上怀里的姑娘,一共六个。

可他回头望了眼来时的路,总觉得漏了什么,直到阿木儿拽了拽他的衣角,他才发现:暗室里的铁链还在地上晃,而阿木儿的灰布短打口袋里,鼓鼓囊囊塞着个东西——是那把铜钥匙。

姐姐的锁链太重,我没解开,阿木儿吸了吸鼻子,但我把钥匙偷出来了。

陈昭摸了摸他的头,庙外传来梆子声,这次是三更天了,夏小棠点燃松枝,火光映着阿木儿脸上的血痕,也映着陈昭腰间的碎瓷片——上面还沾着守卫的血。

明日乌骨利发现人跑了肯定会发疯,夏小棠把红绸系在阿木儿腕上,今晚我们赢了,陈昭望着破庙外的星空,突然笑了。

可他的笑还没展开,阿木儿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陈大哥暗室里还有个箱子,他声音发颤,我看见上面刻着慕容家的标记。

陈昭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想起乌骨利常和慕容部做生意,想起夏小棠说过主人说今日要挑三个伶俐的娃,想起暗室里那个混血姑娘——她的眼睛,像极了慕容彦身边的宠姬。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松枝噼啪作响,陈昭望着阿木儿腕上的红绸,又望了望夏小棠发间晃动的红绸,突然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像块被掀开的瓦片——下面藏着的,可能是比乌骨利更狠的狼。

他蹲下来,盯着阿木儿的眼睛:那箱子里,有什么?

阿木儿摇了摇头:我没看清。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见里面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像兵符夏小棠突然插话。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戳进陈昭的耳朵,陈昭的后背瞬间绷紧,他想起课本里的记载:慕容彦正暗中招兵买马,准备取代东晋皇帝。

如果乌骨利的仓库里藏着慕容家的兵符,庙外传来夜枭的叫声,陈昭站起身,望着破庙外的黑暗,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他摸了摸腰间的碎瓷片,又摸了摸阿木儿腕上的红绸——今晚他们救了六个孩子,可更大的猎物,才刚刚浮出水面。

睡觉,他对孩子们说,明日天亮我们去见个人,夏小棠没问见谁,她帮孩子们铺好草席,又给阿木儿擦脸上的血。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陈昭突然想起她跳胡旋舞时的模样——旋转如风,却始终有根线牵着,那根线,叫智计。

当最后一个孩子睡着时,陈昭走到庙门口,他望着仓库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经灭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可他知道,黑暗里藏着眼睛,藏着刀,藏着慕容彦的野心,而他陈昭,要做那把刺破黑暗的刀。

风又起了,吹得庙前的破幡猎猎作响,陈昭摸了摸怀里的铜钥匙,嘴角扬起个弧度——明日,该让乌骨利尝尝,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仓库的暗室里,那口刻着慕容家标记的箱子,此刻正静静躺着半块虎符,而箱子底下,压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八月十五,奴市关交货。

更远处,慕容彦的府里,一盏孤灯还亮着,他捏着乌骨利的密信,嘴角勾起冷笑:陈昭?

不过是只撞进网里的麻雀,他把信扔进火,火星子溅起来像极了夏小棠腕间的红绸。

而陈昭,还站在破庙门口,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他不知道,更大的局,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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