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匆匆穿过回廊,夜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
林如海的书房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他刚抬手欲叩门,里头便传来林如海沉稳的声音。
“进来。”
推门而入,只见林如海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本账簿,烛火映照下,那张“病容”竟看不出半分虚弱。
“伯父。”
林珩拱手行礼,将周嬷嬷的供词一一道来。
林如海听完,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
“周瑞家的……”
林如海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突然冷笑一声,
“那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
“荣国府二太太?”
林珩眉头微皱,“她为何要害伯母?”
“利益二字罢了。”
林如海从案头取过一封密信推过去,“你且看看这个。”
信笺上是密密麻麻的盐引交易记录,末尾盖着扬州盐运司的朱印。
林珩目光一凝:“这是……”
“上月查获的私盐账册。”
林如海声音冰冷,“其中三成利润,流向了一个姓郑的中间人。”
“郑家?”林珩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林如海微微颔首:“郑家与扬州盐商关系密切,但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他指尖轻点桌面,眸中寒光闪烁,
“尚不确定。”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
管家匆匆进来,递上一张烫金名帖,
“盐商马家、郑家的公子递了帖子,说是明日要携一位京城来的神医为老爷诊病!”
林如海接过帖子扫了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郑家公子?”他冷笑一声,“我刚查到郑家与私盐有关,他们便急着上门‘探病’……”
林珩心头一震:“伯父的意思是,郑家背后可能还有人?”
林如海沉声道:“郑家虽富,但若无朝中靠山,绝不敢如此猖狂。而郑家三小姐嫁给了王家长房二爷……”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珩一眼,
“若此事真有王家插手,那便不只是盐商贪利,而是朝堂之争了。”
林珩瞬间明悟。
若王家参与其中,那么王夫人对贾敏下毒,便不仅仅是为了私怨,更是为了替王家除掉林如海这个阻碍!
“伯父,那我们……”
“明日他们怕是来验我真病假病。”
林如海抬手打断,从抽屉取出一个青瓷小瓶,
“这是陈太医新配的药,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脉象如油尽灯枯,纵是华佗再世也诊不出破绽。”
林珩急道:“此药可会伤身?”
“无妨。此药效猛却无损根基,药性过后温补三日即可。”
林如海仰头饮尽,“为钓大鱼,总要舍些鱼饵。”
药效发作极快,转眼间林如海面色就灰败下来,连嘴唇都泛起青紫。
他颤抖着取出一本册子,“你明日要做的,是把这个’不小心’让郑怀瑾看见。”
林珩接过一看,竟是盐运司的机密文书,详细记载了郑家与盐商的赃款往来!
“这……”
“我让人伪造的账册。”
林如海气若游丝,眼中却精光闪烁,
“这份假账足够让某些人自乱阵脚了……”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林如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佝偻在圈椅里,瞬间变成了真正的重病患者。
“记住,”
他气若游丝地叮嘱,“明日你只需……”
话音未落,书房门突然被推开,黛玉端着药碗站在门口,小脸煞白。
“父亲!珩哥哥……你们……”
药碗“啪”地摔碎在地。
“玉儿?”林如海神色骤变。
黛玉踉跄后退,杏眸中先是不敢置信,继而涌上巨大的委屈。
“原来…原来只有我一人蒙在鼓里,日夜担惊受怕…”
泪水无声滑落,“我在你们眼中,就这般…不中用么?”
“玉儿听我说…”
林如海强撑着站起来,却突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
药效发作了!
“父亲!”
黛玉慌忙上前搀扶,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她惊恐地发现,父亲此刻的脉象竟真的紊乱不堪!
是了,定是那药…
“妹妹,”
林珩急道,“伯父服药假作病态,是为揪出真凶…”
“我都明白。”
黛玉突然抹去眼泪,声音出奇地稳,
“毒是真,但下毒之人未除,父亲若不’病危’,他们如何敢动?”
她小手稳稳扶住林如海,
“需要我做什么?”
林珩怔住了。
这个八岁的小姑娘,竟在瞬息间想通所有关节!
林如海虚弱地拍拍女儿的手。
“好孩子…明日你只需…哭得伤心些……”
……
次日辰时,林府大门前白幡飘荡,连檐下的红灯笼都蒙了素纱。
隐约的哭声随风飘出,听得人毛骨悚然。
“郑兄,这…”
马公子勒住马缰,不安地望向身旁的郑怀瑾,
“林家该不会…”
郑怀瑾眯眼打量着府门前的阵仗,唇角微勾,
“慌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真死了反倒省事。”
他转身对身后须发斑白的老者拱手,
“薛神医,今日全仰仗您了。”
薛神医捋须傲然道:“老夫行医四十载,是生是死,一探便知。”
三人刚踏入府门,林珩已疾步迎出。
他一身素服,眼下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郑公子、马公子。”
林珩拱手,声音沙哑,“二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林兄节哀。”
郑怀瑾假意关切,“听闻林大人病重,家父特命我带了支百年老参来。”
林珩勉强扯出个笑容:“伯父已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诶,林兄何必见外?”
郑怀瑾突然提高声音,“这位薛神医乃京城圣手,专治疑难杂症。不如……”
“不必了!”
林珩声音陡然尖锐,又强压下来,“陈太医正在诊治,实在不便……”
“父亲——!”
里屋突然传来黛玉撕心裂肺的哭喊。
林珩“慌乱”起身,袖中账册“不慎”滑落。
郑怀瑾眼疾手快踩住册子,待林珩冲进内室后迅速拾起。
“盐运司密档?”
他瞳孔骤缩,急忙塞入袖中。
郑怀瑾快步跟上,在回廊处一把拉住林珩,
“林兄且慢!”
他朝薛神医使了个眼色。
薛神医会意,上前拦住林珩,
“令尊病情危急,耽搁不得。让老夫一试,或有一线生机。”
林珩“挣扎”片刻,最终“颓然”侧身。
“……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