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把张浩送进房间时,少年还在为刚才的争吵别扭,背对着她收拾书包,拉链拉得“哗啦”响,像是要把满肚子的烦躁都裹进布料摩擦声里。
“明天还要上学,别熬太晚。”她把温好的牛奶放在书桌角,指尖碰到杯壁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发颤——刚才张磊摔门的力道太猛,震得客厅吊灯晃了好一阵,也震得她心口发紧。
张浩没回头,只闷闷“嗯”了一声。林晚晴看着他后脑勺新冒出来的碎发,想起他小时候总黏着自己要讲故事的模样,喉咙忽然发堵。她想说“爸爸不是故意的”,又想说“妈妈没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牛奶凉了就不好喝了”,最后轻轻带上门,把少年的沉默关在了门后。
客厅里还留着争吵的痕迹。张磊摔在地上的抱枕歪在沙发边,茶几上的玻璃杯倒了,水渍正沿着桌角往下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林晚晴蹲下来捡抱枕,手指刚碰到布料,就看见沙发缝里露出半块手机壳——是张磊早上着急出门,落在家里的手机。
她本来想把手机放在玄关柜上,可刚拿起来,屏幕就突然亮了。不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正在来电,屏幕上没存备注,只有一串数字在黑夜里闪着冷光。
林晚晴的手指顿在半空。
按说她该直接挂掉,或者把手机放在一边等张磊自己处理。结婚二十年,她早就习惯了不碰张磊的手机——他总说“工作上的事你不懂”,久而久之,她连问都懒得问。可刚才张磊摔门时的怒吼还在耳边转,那句“你别整天疑神疑鬼”像根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来电铃声还在响,单调的“嗡嗡”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林晚晴下意识地按了静音,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看见锁屏界面弹出一条预览消息,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哥,你什么时候过来啊?我这边都准备好了。”
“哥”?林晚晴皱了皱眉。张磊在外面很少让别人叫“哥”,要么是同事喊他“张经理”,要么是酒桌上的人叫“张总”,这么亲昵的称呼,她从来没听过。而且“准备好了”是什么意思?准备什么?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手机壳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理智告诉她不该多想,也许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也许是老家来的同乡。可心底那个被她压了很久的念头,又开始冒头——张磊最近加班的次数越来越多,回来时身上偶尔会沾着不属于家里的香水味,有时候接电话会特意走到阳台,声音压得很低。
她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不敢深想。四十岁的女人,像她这样没工作、没收入,把家当成全部的人,哪有资格怀疑丈夫?可刚才张磊那句“你除了带孩子做家务还会什么”,又像巴掌一样扇在她脸上,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连怀疑的权利都没有。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发来的是张照片。林晚晴的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犹豫了两秒,还是解锁了手机——张磊的密码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这么多年,从来没换过。
照片是在一个装修精致的公寓里拍的。镜头对着沙发,上面放着一件灰色的西装外套,林晚晴一眼就认出来,是张磊上个月刚买的那件,他说要穿去见重要客户,平时宝贝得很,连在家都舍不得搭在椅背上。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两个红酒杯,其中一个还剩着半杯酒,杯口印着淡淡的口红印。
照片下面还跟着一句话:“哥,你的外套落这了,我给你挂起来了啊。”
林晚晴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冰凉得像浸在冰水里。那个公寓她从来没去过,张磊也从没提过他有朋友住在这种地方。还有那个口红印,她自己早就不涂口红了——每天围着厨房和孩子转,涂了也会蹭掉,还不如省点钱。
她下意识地往下翻聊天记录,却发现往上的消息都被清空了,只剩下这两条。显然,张磊是特意删过的。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林晚晴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把手机按灭,塞进沙发缝里,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起来,后背紧紧贴着沙发,看着门口。
张磊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怒气,看见林晚晴站在客厅,脸色更沉了:“你还站在这干什么?想接着吵?”
林晚晴的声音有点发颤:“你……你不是走了吗?”
“我手机落家了。”张磊一边换鞋,一边往客厅扫了一眼,目光在沙发上停顿了一下,“看见我手机没?”
林晚晴的心跳得飞快,她指了指沙发缝:“在……在那边。”
张磊走过去,从沙发缝里把手机摸出来,屏幕亮了一下,他看见那条未读消息,眉头皱了皱,然后飞快地按灭屏幕,揣进了口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做。
“你刚才看我手机了?”他突然问,语气里带着审视。
林晚晴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摇头:“没有,我没碰。”
“没碰最好。”张磊冷笑一声,“林晚晴,我警告你,别整天没事干就盯着我的手机,有意思吗?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养家,你倒好,在家疑神疑鬼的,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林晚晴身上,让她瞬间涨红了脸。她想反驳,想说她看到了照片,想说那个陌生号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没有证据,就算说了,张磊也只会说她无理取闹,甚至会反过来指责她偷看手机。
“我没有疑神疑鬼。”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张磊嗤笑一声,“你还是担心担心浩浩的成绩吧,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他说完,就拿着手机进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林晚晴一个人留在了客厅。
客厅里的灯很亮,却照不暖林晚晴的心。她看着书房紧闭的门,又看了看茶几上还在往下滴水的玻璃杯,忽然觉得很累。二十年的婚姻,就像这杯倒了的水,不管她怎么努力,都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她蹲下来,一点一点地擦着地板上的水渍。纸巾吸满了水,变得沉甸甸的,就像她心里的委屈,越积越多,快要装不下了。擦到沙发边时,她看见刚才张磊坐过的地方,落下了一根长长的头发——不是她的,她的头发早就因为常年操心变得干枯易断,这么长、这么黑亮的头发,一定是别的女人的。
林晚晴把那根头发捏在手里,指尖微微颤抖。她想起刚才照片里的口红印,想起那个陌生号码的消息,想起张磊最近的反常,所有的怀疑都变成了肯定。原来,他不是在加班,也不是在忙工作,他是在别的女人那里。
书房里传来手机按键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林晚晴知道,张磊一定是在给那个女人回消息,也许在解释刚才的电话为什么没接,也许在说什么时候再过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小区里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线下,偶尔有晚归的人走过,脚步匆匆。她忽然想起高中时,她和顾深一起在学校的梧桐道上散步,那时候的天很蓝,风很轻,顾深说她写的诗里,有太阳的味道。
可现在,她的太阳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林晚晴掏出来,看见是顾深发来的微信:“今天同学会上,你说喜欢的那本《唐宋词选》,我家里有一本旧的,如果你不介意,明天可以带给你。”
看着那条消息,林晚晴的眼眶突然红了。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发送成功的瞬间,书房的门开了。张磊走出来,手里拿着手机,脸上的怒气已经消了不少,甚至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温柔:“我明天还要加班,可能要晚点回来。”
林晚晴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张磊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想拍她的肩膀,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又沉了下来:“林晚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累了,想早点睡。”林晚晴说完,就转身往卧室走。她不想再跟张磊争吵,也不想再问什么。有些事情,一旦捅破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走进卧室,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上顾深的消息还停留在“不客气”三个字上。她看着那三个字,忽然觉得,也许二十年的婚姻,真的该结束了。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林晚晴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了。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不是顾深,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还是发给张磊的:“哥,明天见哦~”后面还跟了一个撒娇的表情。
林晚晴看着那个表情,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把手机扔在一边,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客厅里传来张磊打电话的声音,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和刚才对她的态度判若两人。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的围城,开始裂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