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把诗集放回抽屉时，指腹反复摩挲着封面的褶皱——那是当年她夹在语文课本里，被书页磨出来的痕迹。卧室门外传来张磊摔遥控器的声音，大概是嫌电视节目不合心意，又或是还在为她晚归的事闹别扭。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氛围，却在今晚觉得格外刺耳。
她走到床边坐下，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顾深的聊天界面。顾深的头像亮着，那朵歪歪扭扭的向阳花像颗小太阳，在暗夜里透着微光。林晚晴犹豫了很久，终究没再发消息过去。她怕自己的情绪会泄露，更怕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洗漱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有了细纹，皮肤因为常年操劳显得有些暗沉，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光溜溜的额头。她想起同学会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女同学，再看看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这二十年，她好像把自己活成了别人的附属品，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爱穿连衣裙、爱梳马尾辫、会在笔记本上写满诗句的姑娘。
睡前，张磊进了卧室，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没看林晚晴，径直躺在床的另一边，背对着她。沉默像一张网，把两人紧紧裹住。林晚晴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顾深背诗时的声音、递纸巾时的温度、说“别丢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时的认真，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她悄悄拿出手机，调至静音，点开顾深的朋友圈。
顾深的朋友圈更新得不多，大多是关于历史讲座的通知、女儿顾念的日常，还有偶尔分享的古籍诗句。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的，配了张顾念在书桌前练字的照片，文字写着：“小丫头说要写‘向阳花’，写了五遍才满意，颇有当年我练字的执着。”照片里，顾念握着铅笔，小脸上满是认真，纸上的“向阳花”三个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劲儿。
林晚晴看着照片，忍不住笑了。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练字的样子，也是这样，写不好就反复写，直到手指发酸。那时父亲总说：“晴晴的字里有股韧劲儿，像春天的芽儿，不管怎么压，都要往上长。”可后来，这股韧劲儿被生活磨平了。
她往下翻，看到一条去年冬天的朋友圈。顾深发了张雪景图，配文：“雪落无声，想起高中时在梧桐树下扫雪，有人说雪像柳絮，要飘到诗里去。”林晚晴的心猛地一跳——那句话是她当年说的。那时下了场大雪，她和顾深还有几个同学一起扫梧桐树下的雪，她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没想到，顾深竟然记得。
原来有些事，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原来有些美好，并没有被时光完全抹去。
林晚晴放下手机，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软的。她终于有了些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晚，她没有做那些压抑的梦，反而梦见了高中时的梧桐道，阳光正好，她拿着诗集，顾深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认真地听她读诗。
第二天早上，林晚晴是被儿子张浩的闹钟吵醒的。她睁开眼，张磊已经不在床上了——大概又去公司加班了。她起身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餐。煎蛋、牛奶、三明治，都是张浩爱吃的。自从张浩上了高二，她每天都会早起半小时，变着花样给他做早餐，就怕他学习太累，营养跟不上。
“妈，我走了啊！”张浩背上书包，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对了，下周要开家长会，老师说让你去。”
“知道了，我会去的。”林晚晴点点头，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有些欣慰。张浩虽然叛逆，却很懂事，知道她辛苦，很少跟她顶嘴。
张浩走后，林晚晴收拾完厨房，坐在沙发上发呆。她想起顾深说的“别丢了自己喜欢的东西”，鬼使神差地走到衣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那本泛黄的诗集和一支蒙尘的毛笔。毛笔是她大学时买的，当时省了半个月的生活费，才买下这支狼毫笔。后来结婚生子，这支笔就被束之高阁，笔毛都有些发硬了。
她找出一张旧报纸，铺在茶几上，又倒了点清水，慢慢泡软笔毛。然后，她拿起笔，蘸了蘸清水，在报纸上写下“向阳花”三个字。笔锋有些生疏，笔画也不够流畅，可当这三个字落在纸上时，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久违的喜悦。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地。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林晚晴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个女生，语气有些急促。
“我是，请问您是？”林晚晴疑惑地问。
“我是张磊的同事，”女声顿了顿，“张磊昨天加班时突然晕倒了，现在在市中心医院，医生说需要家属过来一下。”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紧：“什么？晕倒了？严重吗？”
“医生说暂时没什么大事，可能是太累了，不过需要做进一步检查。你赶紧过来吧，我们在住院部三楼。”
“好，我马上就来！”林晚晴挂了电话，心里慌得不行。不管张磊平时对她多不好，终究是夫妻，她还是担心他的。她赶紧换了件衣服，拿起钱包和手机，匆匆忙忙地往医院赶。
路上，她给张磊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张磊晕倒的事。婆婆在电话里没问张磊的情况，反而先责问她：“是不是你昨天跟他吵架，气到他了？我就说你别整天无理取闹，现在好了，把人气病了！”
林晚晴攥着手机，心里又委屈又生气，却还是耐着性子说：“妈，现在先别说这些了，我先去医院看看情况。”
挂了电话，林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知道，跟婆婆争论没有用，只会让事情更糟。
到了医院，林晚晴直奔住院部三楼。张磊的同事在病房门口等她，看到她来了，赶紧迎上来：“林女士，你可来了。张哥已经醒了，医生说他是过度劳累，加上血压有点高，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林晚晴点点头，走进病房。张磊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看到她来了，眼神有些复杂，却没说话。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晚晴走到床边，拿起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还好。”
张磊抽回手，语气有些生硬：“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我没事。”
“同事给我打电话了，我能不来吗？”林晚晴没跟他计较，“医生说你需要住院观察两天，我已经跟公司请假了，这两天我来照顾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张磊别过脸，“你赶紧回去吧，家里还有事呢。”
林晚晴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有些无奈。张磊就是这样，明明心里在乎，嘴上却总是不饶人。她没再坚持，只是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我给你带了点水果，你想吃了就告诉我。我先去问问医生你的情况。”
她走出病房，找到医生办公室。医生正在写病历，看到她来了，抬头说：“你是张磊的家属吧？张磊的情况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长期熬夜加班，饮食不规律，导致血压偏高，有点低血糖。以后要注意休息，不能再这么劳累了。”
“谢谢医生，我知道了。”林晚晴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林晚晴给苏敏发了条消息，告诉她张磊住院的事。苏敏很快回复：“那你别太累了，有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对了，张磊那德性，你别惯着他，该让他反省反省了。”
林晚晴笑了笑，回复：“知道了，放心吧。”
回到病房时，张磊正在看手机。林晚晴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温水：“喝点水吧。”
张磊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昨天……对不起。”
林晚晴愣了一下，没想到张磊会跟她道歉。她摇摇头：“没事，你好好休息吧。”
“我知道，最近对你态度不好，”张磊的声音有些低沉，“公司最近事多，压力大，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林晚晴看着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她知道张磊工作辛苦，可他的辛苦，从来都不会跟她分享，反而会把负面情绪发泄在她身上。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林晚晴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顾深发来的微信消息：“早，昨天休息得还好吗？”
林晚晴的心跳瞬间加快，她赶紧把手机揣回口袋，怕张磊看到。她站起身，对张磊说：“我去给你打点热水。”
她匆匆走出病房，来到走廊尽头的热水间。她拿出手机，看着顾深的消息，犹豫了很久，回复：“早，休息得挺好的，谢谢你关心。我现在在医院，我先生有点不舒服，住院了。”
很快，顾深回复了：“怎么回事？严重吗？需要帮忙吗？”
看着顾深的关心，林晚晴心里暖暖的。她回复：“没什么大事，就是过度劳累，需要住院观察两天。不用麻烦你了，谢谢你。”
“没关系，有需要随时说。”顾深回复，“那你照顾好他，也别太累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好的，谢谢。”林晚晴收起手机，打了壶热水，慢慢走回病房。她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会在她以后的生活里，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
回到病房，张磊已经放下了手机，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林晚晴把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有些感慨。他们结婚二十年，吵过闹过，有过甜蜜，也有过委屈。她曾经以为，他们的婚姻会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走下去，直到老去。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顾深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平静的生活，激起了层层涟漪。她开始思考，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婚姻。
下午，婆婆来了。她拎着一篮鸡蛋，走进病房就开始念叨：“磊磊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啊？”她一边说，一边瞪了林晚晴一眼，“都怪你，平时不知道好好照顾他，让他这么辛苦！”
林晚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婆婆倒了杯温水。她知道，跟婆婆争论没有用，只会让张磊为难。
张磊皱了皱眉：“妈，跟晚晴没关系，是我自己工作太累了。”
“怎么没关系？”婆婆不依不饶，“你每天早出晚归的，她连顿热饭都没给你做过吗？我看她就是整天在家闲着，不知道心疼你！”
林晚晴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做早餐，晚上等张磊到半夜，给他留着热饭，家里的家务从来不用他插手，怎么就成了“不知道心疼他”？
“妈，你别这么说晚晴，”张磊有些不耐烦，“她在家也不容易，要照顾浩浩，还要做家务。”
“不容易？有你不容易吗？”婆婆提高了音量，“你在外面挣钱养家，她在家享清福，还不容易？我看她就是不知足！”
林晚晴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身，看着婆婆，语气平静却坚定：“妈，我在家不是享清福。浩浩的学习要管，家里的家务要做，你的衣服我每周都给你洗，你生病的时候也是我在床前照顾。这些，你都忘了吗？”
婆婆愣住了，大概没想到平时温顺的林晚晴会反驳她。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张磊打断了：“妈，你别说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婆婆瞪了林晚晴一眼，没再说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开始剥鸡蛋。
林晚晴看着婆婆的样子，心里有些疲惫。她走出病房，来到走廊上，拿出手机，想给苏敏发消息，却看到顾深又发来一条微信：“忙完了吗？有没有按时吃饭？”
林晚晴看着消息，眼眶突然就红了。在她受委屈的时候，在她疲惫的时候，顾深的关心，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世界。她回复：“还没，刚跟我婆婆有点不愉快。我没事，谢谢你关心。”
顾深很快回复：“别跟长辈置气，不值得。你要是觉得委屈，就跟我说说，别憋在心里。”
林晚晴握着手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为自己活一次，要重新捡起那些被遗忘的热爱，要像向阳花一样，朝着阳光生长。
她擦干眼泪，给顾深回复：“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好好的。”
发完消息，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回病房。不管未来有多难，她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因为她知道，在她的身后，有温暖的阳光，有值得期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