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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篝火的光芒在九月肃杀的脸上跳跃,这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初临异世的惶惑,而是一种经历过生死磨砺、在金融战场上运筹帷幄过的现代精英所独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和掌控力。那是一种截然不同于萧令仪温婉的、属于绝对上位者的气场。

青旗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然后对着九月,也对着萧怀瑾怀中的骨灰坛,重重地双膝跪地,额头“咚”的一声磕在冰冷的泥地上,扬起细微的尘土:“青旗以性命起誓!此生此世,绝不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他的声音带着仆从的绝对忠诚,也充满了对这个陌生“小姐”的深深敬畏。

红袖也慌忙跟着跪下,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泣不成声:“奴婢…奴婢红袖发誓…若有泄露,叫我…叫我舌根烂断,不得好死…小姐…小姐在天之灵看着呢…”她一边说,一边重重磕头,额头很快沾上了泥土。

萧怀瑾缓缓抬起头,泪痕交错的小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苍白和茫然。他看着篝火对面那张酷似阿姐、气质却如同寒冰利刃般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承载着他无法理解之事的眼眸。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恐惧,最终化为一种认命般的空洞。过了许久,久到篝火都噼啪爆响了几声,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抱着骨灰坛的手臂依旧紧得发颤,嘶哑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明白……阿姐。”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斤的重量。

无形的绳索在这一刻悄然收紧,将四个人的命运死死捆缚在一起。秘密成了沉甸甸的基石,而承诺是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九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那迫人的气势稍稍收敛。她重新坐稳,姿态依旧挺直,却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起来吧。”她对跪着的两人说,声音平淡。

目光转向依旧抱着骨灰坛、失魂落魄的萧怀瑾,“现在,告诉我你们的事,所有事。红袖,青旗,你们的来历,家里还有什么人?还有,”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在审阅一份关键合同,“这个王朝,叫什么?临山县在什么位置?女户到底是怎么回事?具体有什么权利,要承担什么?科举又是什么路数?从读书到考功名,要经过哪些步骤?我们萧家在郡城,又是怎么败落的?把你们知道的,关于这个世道的一切规则,都告诉我。”

她的问题像连珠炮,条理清晰,目标明确,直指生存的核心。没有伤春悲秋,只有最现实的利害分析。这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务实,让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中的三人又是一愣,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青旗和红袖依言起身,擦了擦眼泪,努力平复着情绪。青旗吸了口气,声音还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回…回小姐,小人青旗,本是岱岳郡城人,家里…家里遭了大水,爹娘都没了…八岁那年被萧老爷买进府里,专门伺候少爷…老爷心善,待下人宽厚…”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低沉。红袖也小声补充,带着浓重的鼻音:“奴婢红袖是家生子…爹娘还在郡城,给…给萧家另一处铺子帮工…”她的手指绞着衣角,显得局促不安。

当话题转向“女户”,萧怀瑾终于有了反应。他依旧抱着骨灰坛,仿佛那是他力量的源泉。他抬起苍白的小脸,眼神空洞地看着跳跃的火焰,声音低哑干涩,却条理清晰,带着自幼浸淫的教养和一种刻骨的悲凉:

“女户…女子年满十八,无父兄夫主可依者,可自立女户,掌家产,行商事,亦可…亦可招婿入门,延续门户。”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然…税赋极重,年纳十两‘孤贞银’,且…且易招非议,不可嫁人。行事多有掣肘…稍有不慎,便会被宗族寻由头吞没家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陈述姐姐曾经承受的巨大压力,“阿姐…便是因我当时年龄尚且不够继承家业,又遭叔父萧文远逼迫,才无奈立了女户。后来,父亲留下的郡城产业大半被夺,才带着我和红袖、青旗二人,回临山老宅…守住那间父亲发家的萧然居客栈…重振旗鼓…”

提到父亲,他眼中的空洞瞬间被浓烈的恨意取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父亲…父亲是前年!在押送一批贵重山货去州府的路上…遇了‘山匪’…连人带货都没了…官府只寻回几具残尸…可阿姐说…说那伤痕…根本就不是山匪所为!定是…定是有人谋害!”他激动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抱着骨灰坛的手臂青筋暴起。

九月静静地听着,大脑像一台高效而冰冷的处理器。仆从背景:青旗无依,红袖父母尚在但非自由身、女户制度的利弊与巨大风险:高额税赋、社会压力、易被觊觎、萧家败亡的疑点:“山匪”疑云,叔父萧文远、郡城受益者、临山县作为偏远据点的状况……这些关乎生存的碎片信息在她脑中飞速碰撞、拼凑、归档、分析、标记重点。火光在她眼中跳动,映出冰冷的计算和坚硬的决心。

她偶尔插话,问题精准地切入要害,打断萧怀瑾的悲愤,也打断青旗红袖的絮叨:

“年纳十两银?临山县客栈一年能有多少盈余?够不够缴税?”她语气冷静,关注实际生存压力。

“科举要考哪些科目?从童生到秀才、举人、进士,一般需要多少年?花费几何?”评估萧怀瑾的成长周期和资源投入。

“谋害萧老爷,最大的受益人是谁?除了你叔父萧文远,郡城那边,谁的手能伸这么长?”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让青旗和红袖更加敬畏,也让萧怀瑾麻木的眼底,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溺水之人看到浮木时,本能的、绝望的希望。他开始努力回忆父亲生前无意间透露的只言片语,阿姐病中忧愤的低语,断断续续地补充着信息。青旗也努力回忆着在郡城府邸听到的传闻。

谈话持续了很久。篝火渐渐矮了下去,变成一堆暗红的余烬,在薄雾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腾起缕缕青烟。空气中的焦糊味淡去,深秋山林的寒意重新弥漫上来。九月问得差不多了,她拿起一根烧焦一头的树枝,在覆盖着薄灰的地面上,凭着记忆和刚刚得到的信息,勾勒出简略的线条。

“这里,还是岱岳郡?”树枝点在中心,留下一个黑点。

“是。”萧怀瑾看着那线条,低声道,声音已平静了许多,带着一种认命后的疲惫。

“青州?”树枝移向一处。

“青州在东北。”萧怀瑾纠正,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放下一直紧抱的骨灰坛,挪到九月身边,伸出沾满泥土和泪痕的手指,在简陋的地图上点着,“岱岳郡在青州西南,临山县在岱岳郡最西边,这里…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官道通往郡府。”他的指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在地面灰烬上划过,清晰地标出了临山县孤立的位置。

树枝沿着他指点的方向延伸,一个极其粗糙但关键地理关系已初步建立的九寰王朝轮廓,在灰烬上成型。

“明白了。”九月扔掉树枝,拍拍手上的灰,动作利落干脆。她站起身,走到岩石边缘。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墨蓝的天幕正在缓慢褪色,稀薄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勾勒出远山狰狞起伏的剪影。漫长、混乱、充斥着死亡、谎言与巨大转折的黑夜,终于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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