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红袖和青旗的眼睛骤然瞪大,死死盯着那凭空冒出的、跳跃的蓝色火焰,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惊骇得如同见了鬼魅!连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萧怀瑾也被这奇异的声音和火光惊动,猛地抬起头,红肿的双眼死死盯着九月手中那从未见过的“妖物”,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警惕。
九月无视了他们惊骇欲绝的目光。她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将那簇跳动的蓝色火苗,引向柴堆下方干燥的引火物。
噗!
火焰贪婪地舔舐上去,迅速蔓延,由蓝转黄,由黄转红,发出噼啪的爆响。干燥的树枝和布帛是最好的燃料,橘红色的火舌猛地窜高,带着灼人的热浪,瞬间吞噬了柴堆,也将萧令仪那苍白单薄的身影温柔而残酷地包裹了进去。
熊熊火光在九月漆黑的瞳孔里跳跃、燃烧,映亮了她沾满泥污却异常平静的侧脸。热浪扑面而来,驱散了林间的阴冷湿气,也蒸腾着她脸上未干的雨水。
她看着那跳动的火焰,看着火焰中那个与自己有着相同命运的少女身影渐渐模糊、消失。一种奇异的、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在她胸腔深处缓缓凝聚成形。
“从今日起,”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穿透了萧怀瑾绝望的呜咽和老仆惊骇的低呼,落在每个人心头,“我便是萧令仪。”
火光冲天,映亮密林深处这一角。浓烟升腾,裹挟着灰烬,盘旋着融入阴沉的天幕。林间湿冷的空气被灼热驱散,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爆响和木柴断裂的细微呻吟。
萧怀瑾的哭声已然嘶哑,如同受伤的幼兽,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他跪在火堆前几步远的地方,肩膀剧烈地耸动,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地,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去。
红袖和青旗站在稍远处,两张稚嫩的脸上刻满了悲痛和茫然,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那个站在火堆旁、面容被跳跃的火光映得明灭不定的女子——那张脸,分明是刚刚逝去的小姐,却又处处透着让他们心头发寒的陌生。尤其是她刚才手中那能凭空召来诡异蓝火的“妖物”,更是在他们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
九月,或者说,此刻的萧令仪,对那两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恍若未觉。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冲锋衣的防水面料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手臂处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也曾经历了一场劫难。但那颗被止痛药暂时压制的、属于现代金融精英的头脑,却在巨大的冲击后开始了高速而冰冷的运转。
萧令仪……女户……萧然居客栈……弟弟萧怀瑾……还有她不明缘由的异世穿越……
信息碎片在她脑中飞快地碰撞、拼凑。一个孤女,一个幼弟,一份摇摇欲坠的家业。这开局,比她在投行遭遇的任何一次恶意收购都不逊色。没有合同,没有法律,只有一片前路未卜。
火光渐渐弱了下去,柴堆化作一堆暗红的余烬,在薄雾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腾起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糊和骨灰混合的奇特气味。
青旗用一块厚布,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骨灰收敛起来,装进一个临时找来的陶罐里。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红袖则默默地将陶罐口用布封好,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婴儿。
萧怀瑾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脸上泪痕交错,被泥污和烟灰糊得一片狼藉,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竟多了一丝空洞的麻木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他没有再看那盛着骨灰的陶罐,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踉跄着走到马车旁,开始默默收拾清点行李。
“小姐……”红袖抱着骨灰罐,走到九月面前,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迟疑和试探,“天……快黑了。这林子……怕是不太平。得……得赶紧出山,找个地方歇脚。”
她的目光落在九月脸上,带着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眼前这人,顶着小姐的脸,却穿着奇装异服,举止怪异,还有那召来妖火的器物……他真的能信吗?可少爷……少爷似乎认了,阿瑾少爷那副模样,除了跟着这个“小姐”,还能如何?
九月,或者说萧令仪,迎上红袖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刻意模仿的温婉,也没有初来乍到的慌乱,只有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的沉静。她没有解释,也没有试图安抚对方的惊疑,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同样平静:“好。带路。”
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红袖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抱着骨灰罐,率先朝着密林深处一个方向走去。青旗慌忙跟上,紧紧挨在红袖身边,依旧时不时地偷偷打量九月。
萧怀瑾也默默赶着马车,走到九月身边,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九月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以及密林掩盖下房车残骸的位置。那个属于“九月”的世界,连同她曾经的挣扎、孤独和对山野自由的向往,都被彻底埋葬在了这片异世的原始森林里。
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焦糊和泥土腥味的冰冷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感与尖锐的痛楚,一个跨步坐上了马车边缘。
冲锋衣内侧的口袋里,那个染血的油布包紧贴着她的肌肤,坚硬而冰冷,像一块沉甸甸的墓碑,也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剑。
萧然居……临山县……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
无论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破败的客栈,虎视眈眈的仇敌,还是那个依赖她又惊惧她的“弟弟”……她都得走下去。
以萧令仪之名。
火光在她身后彻底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散入阴沉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