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赵天成嗤地笑出声,吐掉嘴里的草茎渣子,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扶苏那张绝望又急切的脸,“贵公子,你当我是神仙?能掐会算,撒豆成兵?这破鼎三条腿都快瘸完了,神仙来了也得摇头!”
他慢吞吞地弯下腰,从一地狼藉的陶片和粟米渣里,慢悠悠地捻起几粒还算干净的粟米,凑到嘴边吹了吹灰,然后一股脑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声音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刺耳。
“不过嘛…”他咂咂嘴,斜睨着扶苏惨白的脸,那眼神带着点市井泼皮的惫懒,又透着洞穿世事的锋利,“让剩下那两三头眼看就要累趴下、被榨干最后一滴油的牛,稍微喘口气,晚几天蹬腿的法子,倒也不是没有。”
隔壁耳房,死寂。
嬴政捂着嘴的手指缓缓松开,指缝间残留着一丝刺目的暗红。
他死死盯着那面能传声的夯土墙,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劫粮!劫时!劫力!劫运!劫心!”那囚徒掷地有声的“五劫”如同五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引以为傲的帝国根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更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反复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惊怒如岩浆翻涌,几乎要冲破帝王威严的躯壳。
可在这焚毁一切的怒火之下,一丝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近乎溺水者般的渺茫希冀,却顽强地探出头来。
这狂徒…竟真敢开方子?
他真能…点出条活路?
“先生!请讲!无论如何,总要一试!”扶苏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身体前倾,仿佛要将赵天成每一个字都刻进骨头里。
赵天成重新躺回那堆勉强算干燥的草垛上,翘起二郎腿,枯草茎在牙缝里剔了剔。
“第一条路,让一部分‘刀’,自己学会当‘牛’!”他竖起一根脏兮兮的手指,“别光会砍人、拉石头,也得会刨食儿!”
扶苏一愣:“先生是说…让边军…屯田?”
“哟,还不算太笨。”赵天成略带惊讶地瞥了他一眼,“蒙恬在北边修长城、筑直道,圈了多大一片地?河套那地方,水草丰美着呢!光知道让几十万人守着城墙喝西北风,傻不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直白:“让蒙恬那三十万张嘴,分出十万来,放下刀枪,拿起锄头犁耙!就在长城脚下,就在他圈的地界里,给老子种粮!种牧草!养牲口!”
他掰着手指头算:“戍卒口粮,就地解决三成!战马饲料,解决一半!省下多少从关中千里迢迢运粮的损耗?省下多少运粮民夫的‘劫力’?”
隔壁的嬴政,瞳孔猛地一缩!
让边军…屯田?
蒙恬的军报历历在目,河套之地,沃野千里…此策…竟与数年前蒙恬奏请“徙民实边、且耕且守”之议,隐隐相合!只是蒙恬所请,重在“徙民”,而这狂徒,竟是直接让精锐边军放下刀剑去握锄犁?
可行否?
嬴政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军心士气、边防战力、粮草自给之数…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震怒与巨大诱惑的奇异感觉攫住了他。这囚徒,竟敢对国之干城指手画脚!
“陛下…”蒙毅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惊疑。
他也被这大胆到近乎荒诞的提议震住了。
嬴政猛地抬手,动作带风,死死压下了蒙毅后面的话。鹰隼般的目光,更加锐利地钉在墙上。
“第二条,”赵天成没理会隔壁隐约的动静,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磨盘别转那么快!更别可着一头牛往死里薅毛!”
“加赋?加徭?那是嫌牛死得不够快,磨盘崩得不够响!”他语气充满了对朝堂诸公的鄙夷。
“得换个玩法!叫‘阶梯征’!”
“何为阶梯征?”扶苏急切追问。
“简单!”赵天成吐掉草茎,“地多的,多交粮!地少的,少交!或者干脆免了!家里有壮丁被征去当‘牛刀’(民夫)的,徭役赋税统统减半!甚至全免!”
他眼神锐利地看着扶苏:“公子,你想想,关中那些累死累活、家里只剩老弱妇孺守着几亩薄田的黔首,他们最怕什么?最恨什么?”
“怕…怕加赋?恨…恨徭役?”扶苏艰难地答。
“没错!”赵天成一拍大腿,“你现在告诉他们:家里有人去修长城、挖皇陵、通驰道的,今年家里的田租,免了!口赋,减半!”
“他们还会不会一听征发就想着逃跑?还会不会觉得这徭役是要他全家的命?”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冷酷精准。
“这叫‘以役代赋’!给剩下的牛,留条活路!也是给那转得冒烟的磨盘,留点喘气的缝儿!”
隔壁耳房,嬴政撑着墙壁的手指,无意识地缓缓松开了。
那因惊怒而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竟微微放松了一丝。
“阶梯征…以役代赋…” 他心中默念,如同咀嚼着从未尝过的苦涩药石。
这念头…竟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直击要害!
治粟内史那些关于“民力凋敝”、“逃亡日众”的密奏,瞬间有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指向——竭泽而渔,焉能不逃?
这狂徒,竟将“黔首之心”,算得如此明白?一股混杂着巨大忌惮与奇异探究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第三条,”赵天成竖起第三根手指,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粟米和破碎的陶片,“堵住那个漏得跟筛子似的‘运粮’口袋!别让十成粮食,路上就耗掉九成!”
“先生是说…减少运粮损耗?”扶苏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废话!”赵天成毫不客气,“光靠砍几个贪官污吏的脑袋,治标不治本!得从根儿上改!”
“第一,学学人家蜀地李冰修的都江堰!别光顾着修笔直好看、屁用没有的渠!把中原到北疆,那些能走水路的河段,给我好好疏通整治!水运比陆运,省力省粮何止十倍?”
“第二,在运粮沿途的关键节点——比如河东、太原、雁门这些地方,设立官仓!别傻乎乎地让粮队从关中一口气跑到九原!粮队到了河东,把粮食卸进河东仓!再由河东仓组织新的车队人马,接力运往太原仓!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