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演变成这副模样，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计划好的去看望秘书长，请他帮忙关照我提拔副科长的事，不料刚提上日程，就此搁浅。
我甚至还没想好该给他带什么礼物，就已经被马春梅蛊惑——我答应了她，让她先来。
我有些纠结，还去不去看秘书长，既然打算放弃这一次提拔，似乎看望他的事情没那么紧迫了。
但今年元旦离春节很近，眼看只剩两三周时间，即便不为这个事，也该去走动走动。走亲戚走亲戚，常走动了才亲。
最好去他家，认认门儿。
以另一个我四十年的经验来看，这个时候要脸皮厚一些。不犹豫，不纠结，直接去。
人家已经不把你当外人了，你还纠结个啥。
送礼前心里最纠结，碍面子，担心找不到人，怕人家冷脸冷场。而一旦把礼物送出去，心里那个爽。
一块石头落了地。
至于事情能不能成，却已经成了另一件事了。
这次我准备买一提茶叶，带两提水果，不用太贵，有那么个意思就行。
“我是穷苦出身，我应该没有钱的。”
这时，齐科长的一番话，启发了我。
那天王科长带着春梅去开会，屋里就剩我们俩。副科长眼看就能变正科长，他心情大好，就走过来跟我聊了一会儿。
平时他不怎么说话的，可能是有科长在，他不愿说那么多。
他说到了跟大领导相处的问题。
我们作为中枢部门，免不了经常见秘书长、副市长、甚至市长，有时也要为书记、人大主任、政协主席服务。
跟这些大佬们会有很多接触，搞好服务很重要，而更重要的是跟他们搞好关系，一旦受到某位领导青睐，会受用不尽。
怎样搞好关系，这是个学问。
他说，“笑尘你记住五个字，高处不胜寒。他们生活中其实很少有朋友，整天见的都是更大的领导，和各种各样的下属，以及躲不开赶不走的送礼的人。
“他们在权力欲得到极大满足的同时，也会感到一种落寞和缺憾，身边没有朋友，缺少能跟他们拉家常的普通人。
“因此我们不能把他们当大领导看，甚至不能当领导看。”
我很疑惑，“那当什么看？”
“你再记住五个字，他们也是人。
“你就把他们当伯伯，叔叔看，甚至当父亲看。具体要看你们相处的实际情况。
“他们的孩子大都在大城市，身边没有儿女，这是个情感空白。谁来填充？不明摆着。
“当然这个度要把握好。每个领导都有不一样的脾气，不一样的价值观，不一样的习惯，要因人而异。
“最重要的，他们都是人精。
“你是用了真心，还是急功近利，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迄今为止，这是最让我叹为观止的一番话。
别说我是刚上班三四年的青涩小伙子，即便作为十年事业单位的职业混子的我，也没听过谁能讲出这番见识。
政府办不愧是核心单位，藏龙卧虎。
齐科长不愧是写材料的大手笔，人家思路是真清。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买啥茶叶，不接地气。值钱不值钱，不重要。过年了，就送吃的，喝的，用的。
中午骑了辆自行车，到街上买粉条，炸丸子，火腿肠，肉制品大礼包，春联，鞭炮，香火，灶糖。
这都是本地过年最常见的物件和食品，相信没几个人会想起给他们送这些东西。
我从这个店进那个店，几样东西很快买好。
这时接到一个电话，一看手机，惊呆了，竟是秘书长打来的：
“小李你在哪？”
我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说，“我在街上，有什么事您指示！”
“来我办公室一趟，电脑可能中病毒了，你帮我修一下。”
虽然我是计算机专业，但在学校学的都是大理论，修电脑是技工的活，不是我的强项。
但我肯定也会那么三五下。
这种级别的领导，电脑不会有多大的问题。顶多是看了不该看的网站，然后中毒了，刹不住车了。
所谓电脑坏了，其实是软件发生冲突了，中病毒了。只要不是硬件问题，我都能摆弄摆弄。
果然，一打开浏览器，砰砰砰弹出一大堆窗口。
关了浏览器，左下角或右上角，呼呼啦啦弹小方块，都是那种不怎么穿衣服的擦边广告。
这情况我见多了，谁还没个特殊爱好啊。王科长的小图片小电影，还是我给他拷贝的呢。
想当年，我的电脑也经常满屏弹窗，各种花样，也得倒腾半天。后来让电脑公司最厉害的小伙子过来，两个雪糕，便弄明白了里头的诀窍。
无非是在哪下个什么东西，安装一下，然后这一捯饬，那一折腾，立马见效。
我说，“秘书长你先休息会儿，半个小时搞定。”
在这个年代，到一定级别的领导会配有休息间，中午不走的话，可以将就着睡一会儿。
其实要不了半个小时，十七八分钟就解决了。
我又给那个电脑高手打了个电话，让他发过来一个收费版的专业杀毒软件。
当然费用不需要秘书长操心，羊毛出在猪身上，我来处理。
四十分钟之后，秘书长精神抖擞地从休息间里出来，电脑桌面已经焕然一新，随便点开一个东西，都无比流畅。
秘书长很满意，说，“行啊小李，还是个多面手。”
我说，“现在有人在网上故意传播病毒，很烦人的，有的已经涉嫌犯法了。下次有问题随时打我电话，我24小时不关机。”
我的意思是，一点都不怪你，全怪那些传播病毒的人。
我起身向他告别。
走到门口又转回身，说道，“秘书长，快过年了，我想去您家里坐坐。刚才您打电话时，我正在街上买东西呢，等下我给您放车上吧！”
秘书长哈哈一笑，假装有些生气，说：
“你这小家伙，你那几个工资，够不够你自己花呀？哈哈哈哈。我家里这些东西用不完。
“这样，明天吧，明天晚上你来我家吃饭，啥都不用带，我给你几样东西，过年给你爸妈带回去。”
这倒好，礼没送出去，还要请我去他家吃饭。
说归说，我怎可能真的空手去领导家吃饭。
第二天，我掂了昨天买那几样东西进了他家门，又被秘书长数落了几句，然后跟他夫妻俩一起吃饭。
正如齐科长所说，一旦我把他们当叔叔和婶婶看，神秘感没有了，拘束感也没有了，就是晚辈到长辈家做客，吃顿便饭，很轻松。
秘书长爱人也在一家市直单位上班，说的话题离不开这个圈子里的人和事。
全是家常便饭，秘书长爱人亲手做的。那一刻，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吃完饭，秘书长把我叫到他的书房，还是电脑的问题，还是看了不该看的网站。
我非常理解，“他们也是人”。
而且他们比一般干部更要脸面。一旦浏览器乱蹦东西，特别是花花绿绿的画面，就不好意思让单位下属来处理，更没法直接叫电脑公司的人来。
这时，我就是最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