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套上那身灰扑扑的帆布工作服时，橡胶手套边缘勒进手腕的触感让他恍惚了一下。没有厚重的防护服，没有正压面罩，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只有一股混杂着干草、动物体味和劣质洗涤剂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他环顾这个所谓的“准备间”——墙角堆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铁桶，几把拖把和扫帚东倒西歪，抹布湿漉漉地搭在水池边缘，滴着浑浊的水。唯一算得上“防护”的，就是手上这副薄得像层皮的橡胶手套，以及脚上那双沾满不明污渍的旧胶鞋。
张明叼着烟，眯眼看着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咋样，小白？敞亮吧？比你们实验室那憋屈的铁笼子强多了！咱这儿讲究的就是一个亲近自然！”他拍了拍萧白肩上并不存在的灰，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混着汗味涌过来。“
猴山那边，老李带你过去，规矩他都熟。记住啊，游客就是上帝，猴子是祖宗，咱是伺候祖宗的孙子！手脚麻利点，别让祖宗们饿着渴着，也别让它们伤着上帝！”
老李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纹路，眼神浑浊，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尘。他递给萧白一个半旧的塑料桶，里面装着些蔫了吧唧的苹果和香蕉。“走吧。”声音沙哑，没什么起伏。
猴山区域比萧白想象的要大，但也更……原始。巨大的假山怪石嶙峋，人工瀑布水流细小，在池底积了一汪浑浊的绿水。所谓的“壕沟”不过是一道浅浅的排水沟，“电网”更是无影无踪。最外层的“防弹玻璃”倒是存在，但只有靠近游客步道的一小段，高度仅及成人胸口。
玻璃内侧，就是裸露的岩石和铁栏杆围出的猴群活动区。游客们兴奋地挤在玻璃墙前，尖叫着，拍打着玻璃，将手中的薯片、面包屑甚至塑料袋奋力扔过栏杆。
萧白的心沉了下去。这和他预想的“三厘米防弹玻璃隔绝一切危险”的景象天差地别。他能清晰地看到猴子们身上的毛发，闻到它们排泄物的骚臭味。
目光扫过猴群，他在寻找亚当。曾经的试验品如同潘多拉的魔盒，萧白并不知道它参与了什么项目。亚当或许是无害的，但更可能潜藏着某些未知的风险。萧白是知情人，但面对未知而强大的敌人，他只能保持缄默。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它。
在假山最高处一块背阴的岩石上，一只体格健壮的恒河猴正蹲坐着。它没有像其他猴子那样争抢游客抛掷的食物，也没有烦躁地抓耳挠腮。它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俯视着下方喧闹的猴群和更远处如蝼蚁般的游客。午后的阳光被岩石挡住，在它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萧白的目光落在它右耳根处——那道熟悉的、撕裂状的陈旧疤痕，像一道丑陋的烙印。
是亚当。编号 X-β-17。
就在萧白认出它的瞬间，亚当的头猛地转了过来。那双原本属于灵长类的、带着一丝狡黠的眼睛，此刻直勾勾地锁定了萧白。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认亲”情绪，只有一种冰冷、无机质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你很难相信这种眼神会出现在一只猴子身上。
萧白回给亚当一个微笑。很熟悉那种眼神，萧逸就是天天用这种眼神在看他。
亚当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在游客看来或许只是猴子好奇的表现，但落在萧白眼中的是一个非常人性化的疑惑的表情。
这代表它有着超高的智力。萧白心想。
萧白不由得想起来实验室似乎进行过一场关于提升智力的药物的研究，他略有耳闻，没有亲身参与，不知更多内情。
亚当会是那个项目的实验品吗？那就能很好的解释了它的超高智力。而且智力改造实验品的威胁要比细菌实验小的多。萧白心中思量着，不由得放松了一些警惕。
“愣着干啥？”老李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耐烦，“赶紧的，把水果倒进食槽！东区那边还没喂呢！”他指了指假山侧面一个用粗铁链吊着的简陋木槽。
萧白屏住呼吸，那混杂着动物体味和游客食物残渣的空气刺得他喉咙发痒。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跟着老李走向那个吊着的食槽。
工作环境真够差的，萧白心想。
老李动作熟练地解开铁链，木槽“哐当”一声垂落下来。萧白将塑料桶里蔫巴巴的水果倒进去。苹果滚落，香蕉皮软塌塌地搭在槽边。猴子们安安静静的，只有一只体格第二壮的过来捧走所有水果放在亚当身边，其他立刻吱吱叫着围拢在亚当身边，抓耳挠腮却不敢上手争抢。
就在萧白倒完水果，准备和老李一起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区域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兴奋过头的年轻游客，为了吸引猴子注意，用力将一个啃了一半的香蕉皮朝着假山高处亚当所在的位置狠狠扔去！那香蕉皮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不偏不倚，正好越过不算高的隔离栏杆，“啪叽”一声，软烂的果肉和滑腻的香蕉皮，结结实实地糊在了亚当那张冰冷的猴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亚当的整个身体猛地僵住。冰冷的审视眼神瞬间被一种狂暴的、原始的愤怒取代！粘稠的香蕉残渣糊住了它的一只眼睛，顺着它脸上浓密的毛发往下滴落。一股难以形容的、被亵渎的暴怒气息从它身上轰然爆发！
“吱——嘎——！！！”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撕裂了猴山的喧嚣！那声音完全不像是猴子能发出的，更像是某种金属被强行撕裂，又混杂着野兽濒死的哀嚎！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亚当猛地从岩石上弹射而起！它不再优雅，不再冰冷，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裹挟着骇人的气势和那股浓烈的腥甜金属味，直扑那个扔香蕉皮的游客方向！它的动作快如闪电，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目标明确而狂暴！
“啊——！猴子疯了！”游客们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瞬间乱作一团，推搡着向后逃窜。
“保安！保安！”老李也慌了神，嘶哑地大喊，手忙脚乱地想去拿腰间的对讲机，却因为紧张几次滑脱。
猴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首领暴动彻底引爆！原本还算有序的争抢场面瞬间失控。猴子们尖叫着，互相撕打着，疯狂地撞击着隔离栏杆和那有限的防弹玻璃，发出“砰砰砰”的巨响！整个猴山区域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而萧白，就站在这场混乱风暴的边缘。
他看着亚当裹挟着腥风，带着被香蕉皮彻底点燃的狂怒，如同一道褐色的闪电，狠狠撞在隔离栏杆上！坚固的钢筋栏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剧烈地晃动起来。亚当被反弹之力震得后退几步，它甩了甩头，粘稠的香蕉残渣和唾液飞溅，那只被糊住的眼睛暂时无法睁开，但这似乎更激起了它的凶性！它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獠牙，朝着栏杆外惊恐逃窜的人群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混乱！极致的混乱！
游客的哭喊、猴群的嘶叫、保安吹响的尖锐哨声、老李沙哑的呼喊……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洪流。人潮像受惊的羊群，拼命向出口涌去，互相推挤踩踏，场面濒临失控。
而萧白，就在这混乱风暴的中心地带，离那疯狂撞击栏杆的亚当，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腥甜的金属味混杂着猴子的体臭、香蕉腐烂的气息和人群的汗味，浓烈得几乎让他窒息。每一次亚当沉重的身体撞击在栏杆上发出的“哐当”巨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身为饲养员他必须安抚暴怒的猴子，不然他这份工作也别干了。
就在这时，一个被推搡得失去平衡的胖游客，像一堵肉墙般狠狠撞在萧白的后背上！
“哎哟！挤什么挤！”胖游客骂骂咧咧，巨大的冲击力让萧白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手中的空塑料桶“哐啷”一声脱手飞出，在地上滚了几圈。
这一撞，他猛地一个趔趄，手本能地撑住了旁边冰冷粗糙的假山岩石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橡胶手套传来，让他一个激灵。
“这边！快！疏散通道！”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挥舞着橡胶棍，声嘶力竭地吼着，试图引导人流。
萧白用手里的拖把暴力拆下了猴山的安全通道的门摆在假山上充当巨大的逃生告示牌，配合着保安疏散游客。
当游客变得有序都走的差不多了，萧白逆着人流的方向去抓捕作乱的猴子，他是猴山管理员，这是他的职责。
萧白随手拿了猴山一个装饰用的印尼果壳手摇铃，一边晃铃一边寻找猴子。
如流水一般的铃声果然吸引了猴子的注意力，常年跟实验动物打交道的萧白用几根木棍把找到的猴子骗回了猴山。
萧白最关心的还是亚当，它足够聪明又足够危险，还在暴怒状态，萧白非常担心遇到亚当的游客，必须尽快找到它，安抚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