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泽院，澹台氏主宅西南角的一所偏院，说是偏院，真算不上一座正儿八经的院落，顶多是有三间青砖瓦屋，以前用来堆叠杂物的柴房，现在是澹台衍的居所。
院子四四方方的，还算敞亮，院中有一块青石砌的大平台，每日晨起都会有人洒扫干净。东北角上种了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此时正值初春时节，一穗一穗的白色槐花垂落在枝头，香甜浓郁的气息氤氲缭绕，令人沉醉。
清晨的日光刚好照射在芳泽院中的一方空地上，平日里鲜少有人来访的芳泽院，一下子热闹起来。
传唤澹台衍去家祠问话的人来了数趟，每次都以澹台长老在筮族中事务繁忙，搪塞了过去。澹台氏几位长辈只好相约在今日，屈尊围堵在澹台衍的芳泽院，叫澹台衍这次无论如何都插翅难飞。
“淮安啊！外面怎么这么吵呢！”澹台衍紧闭双眼，皱起眉头，发起脾气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昨夜澹台衍批阅案牍，一直忙到深夜，睡下不过几个时辰，就被庭院里‘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吵醒了。
“少爷，是澹台家的几位长辈，一大早就堵在咱们院子里，吵嚷个不停，非要见你不可！”
仆从淮安一脸生无可恋，每次都是他替少爷搪塞这几位长辈，次数多了，定然会惹恼了这几位长辈，拿他出气也是家常便饭了。
“您的这几位长辈都是厉害人物，今日亲自莅临，我真的惹不起，少爷你还是快些起身，去拜见一下吧！”
“好不容易等到休沐，还想睡个够呢！哎呀……”澹台衍气愤地掀了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在床头，睡眼朦胧，不情不愿地叫喊，“来人，少爷我要洗漱。”
淮安立刻推开房门，送来各种洗漱器具，还有昨日刚晾晒好的白色长衫……
澹台衍挠了挠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立刻吩咐：“我想吃鸿福酒楼的肉包子，你去多买点来，我们吃饱喝足了，再去拜见几位长辈。”
“少爷，外面的几位长辈们都急着见你，你这还有心思吃包子！”淮安哭笑不得地说，“再说了，我去鸿福酒楼来回一趟，也要半个多时辰，就晾着他们吗？”
“你都说了，院中的几位都是澹台家顶顶厉害的大人物，应付他们耗时耗力，没有足够的体力，你是想看着你家少爷饿晕当场吗？”
澹台衍不急不忙地说，“再说了，他们责难我的仆从就是欺负我，可不得让他们在冷风里吹吹！”
淮安一脸坏笑，“好……好……这法子好！我这就去给少爷买肉包子，少爷你自行穿戴好，等我回来，你就能吃上肉包子了！”
“嗯嗯……你快去吧！从后门走，别被人发现了！”澹台衍一边打哈欠，一边提醒淮安。
半个多时辰过去，热气腾腾的白面肉包子摊开在桌面上，油光发亮的面皮，软软的，弹性十足，最主要的是肉香味扑鼻而来。
“淮安，坐下，我们吃饱喝足了，再去会会这些长辈们！”
澹台衍拉着淮安坐下，拿起包子第一个递给淮安，淮安激动地接过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汤汁肆溢，美味可口。
澹台衍和淮安大快朵颐，很快十六个大肉包子下肚，他们吃得满嘴油光，喝了热茶水，各自抚着鼓鼓囊囊的肚皮，一脸的享受。
“淮安，这次来的都有哪些大人物呢？”
淮安思索了片刻，说：“有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六老爷，还有各位老爷家的表少爷，看着人来得挺多的，有十几个人的样子。”
“哎……五叔一定是帮我去族长那里平息鲛人的事，无暇凑这热闹了。”
澹台衍还有些失落，五叔看不到他舌战群儒的场面，回头只能添油加醋再给五叔讲一遍了。
……
初春的早上，寒风凛冽，几位长辈在空旷的院落里冻得瑟瑟发抖，澹台衍梳洗好，才姗姗来迟。
“澹台衍见过大伯、二伯、三伯、六叔及各位表兄弟。”澹台衍向来人行礼。
“别搞这些虚礼！我们来了半天都无人奉茶，就让我们在风里站着。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三伯澹台志纯是个火爆脾气，他可忍不了澹台衍这般敷衍他们。
“三伯，您一定是误会了，我这芳泽院本就仆从少，院落虽不大，杂事却不少，仆从偶尔忙不过来也是能理解的，回头我就去好好训戒一番。我先给各位叔伯赔礼了！”
澹台衍一边作揖，不小心打了个饱嗝儿，一股肉包子的香味飘散出来。
澹台志纯又气又恼，脸色铁青。他们这些人一大早堵在芳泽院，早餐未用，一个个都饿着肚子，他澹台衍竟还吃撑了。
二伯澹台文博拉了拉澹台志纯的衣袖，提醒他快说到正题上。
澹台志纯转移话题，说：“澹台衍，你小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竟敢漠视我们这些长辈的传唤，几次三番打发人来糊弄我们！”
“怎么敢劳烦几位叔叔伯伯相聚在我这芳泽院？有什么事，大可传唤我一声，我自当恭恭敬敬地拜会！”
澹台衍这话说得看似恭敬有礼，可把在场的众位叔伯恶心得够呛。若是传唤好使，何须他们几位一同出马。
“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嘴滑舌，厚颜无耻的！”澹台志纯气愤地指责澹台衍。
“三伯教训的是！”澹台衍缓缓开口，“众位叔伯诓我，私自将诺月妹妹送出筮族，不也是各个油嘴滑舌，厚颜无耻，欺我辱我。”
“大逆不道！果然是个没有父母教养的东西，忤逆长辈，有违伦常！”
二伯澹台博文是个最喜和稀泥的人，这次也听不下去了。
“哎……二弟、三弟，你们都是长辈，和小辈逞口舌之争，赢了也不光彩，你们就少说几句吧！”
大伯澹台德尚眼见着场面不可控，立刻摆出老家长的姿态，上前说和。
“衍儿，大伯知道诺月的事，一直让你对我们这些叔伯心存怨恨。可是，诺月是大祭司亲自挑选的关门弟子，诺月有筮术天赋。你也去了坠星城，见到你妹妹了，她过得很好，大祭司没有苛待诺月，还亲自教授她筮术。诺月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大祭司，未来前途无量啊！”
“什么前途无量？！”澹台衍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这些长辈总有各种道理，你们问过诺月吗？问过我的意愿吗？我不在乎什么前途无量，我只在乎诺月的安危。坠星城是什么地方，就是个危机四伏的虎狼之地，各方势力争权夺利，大祭司又算什么，一样会被利益牵扯。”
澹台德尚一阵叹息，衍儿早看出启臻国的政局动荡，急需加入第三方势力来平衡局势。衍儿体现出的老练眼光和通透，让澹台德尚既惊讶又不免疼惜。可这些都并非是澹台德尚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衍儿，听说你要收那小怪物入澹台家，听大伯一句劝，别趟这趟浑水，还是交由族长处置吧！若是你自行收下，恐怕在族长那里难以交差，还会与族长产生嫌隙，再难得到重用了！”
澹台德尚眉头紧锁，一脸关心子女的深切表情，差点儿澹台衍都信了。
大伯最后几句话，让澹台衍突然清醒了过来。
澹台衍抬起头，瞟了一眼大伯那饱含热泪又深情款款的双眼，又看了看叔伯们那深表同情的嘴脸，他不由一脸的鄙夷。
果然是澹台家顶顶厉害的大人物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说服澹台衍。可这招对澹台衍已经不管用了，因为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再不会被虚情假意愚弄欺骗了。
“当年我求着各位叔伯帮我把妹妹留下时，都不见这么多叔伯在场？如今我只是收一个婢女，全都上赶着来认亲戚呢？”
澹台衍假装懵懂的模样，配合着各位叔伯的深情关切的表演。
“此一时彼一时，诺月是大祭司挑选的，我们哪里敢置喙。”二伯澹台文博立刻接话。
澹台衍三分讥讽七分鄙夷地说：“哼……还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呢！”
“我们还不是怕你连累我们整个澹台家嘛！”六叔澹台言善跟风地说。
“是呢！是呢！你们一直想将我在族谱上除名！要不是五叔拦着，我和你们这些叔伯们就真没什么关系了。”澹台衍毫不避讳地说着风凉话。
“这……这不也没除名嘛！”二伯澹台文博也急了。
“那二伯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呢？”澹台衍翻着白眼，气愤地说。
“就……就是……你知道二伯我是做渔获生意的，我想再建两条渔船出海捕鱼，可是族里一直没有批复此事，这不就一直耽搁着……”
“二伯，我们这不是在谈家事吗？你突然和我扯到公事上，这又是如何说起呢？”
澹台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才缓过神来。绕了半天，各位叔伯来芳泽院不是为了责难他，而是为了求他办事的啊！
“可是，祖训说，不得争权夺利，我都犯了家规，也不除名吗？”
“祖训可以先放一放的，”大伯澹台德尚心虚地说，“大开方便之门，也是生存所迫嘛！”
澹台衍这才反应过来，如果大家一起犯规，就不算违规。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地汇聚到澹台衍的身上，心照不宣，默认了此事。
“可是……”
“侄儿，你放心，二伯做渔获生意都这么多年了，该守的规矩，二伯都是知道的，不会给侄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了长远利益，二伯是知道分寸的。”澹台文博不等澹台衍发话，立刻递上话来。
“大伯做的是沉香生意，二伯做的是渔获生意，三伯是丝绸买卖……”
澹台衍微微蹙眉，心中却在暗笑，既然这样选日不如撞日，何不趁此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能白白错过了。
澹台衍摆了摆衣，收敛了笑容，端出长老的架势……
……
“哈哈哈……哈哈哈……”五叔澹台行端笑得前仰后合，“你……你小子……真有你的……哈哈蛤……”
“五叔，也不提早和我说一声。”澹台衍有些气恼，他捧着肚皮，连打了好几个饱嗝儿。
“我的这些兄弟们都是拉不下长辈脸面的人，还想着用长辈的方式来威压你。我同他们说，不能把你当作少不更事的孩子对待，他们偏不听，还不准我去多嘴！我又一想，你小子也不是个善茬，逮到这样的好机会，你怎么会错过，非要好好下下他们的面子不可！”
澹台行端摊开双手，说：“得……一拍即合的事，何需我还多此一举，等着看热闹就行了！”
“五叔，不过……还别说，真挺解气的呢！”澹台衍一脸坏笑，这么多年憋在他心口的一口恶气总算释放了。
“窝里斗一斗就算了，可不能给外人看了我们澹台家的笑话。”五叔提醒澹台衍，说，“玩归玩，闹归闹，叔伯们只要合规办事，就不要太刁难他们了，叔伯们讨生活也是不易。”
“遵命，五叔！我知道了！”澹台衍向澹台行端行礼，“还要感谢五叔帮我在族长面前为我说情呢！”
“你小子，猜到我去哪儿了？”
“我要收闻涓涓做婢女的事在族里闹得沸沸扬扬，五叔没来只可能是去了族长那里。让五叔费心了。”
“你知道就好，五叔猜你一定是为了诺月侄女吧！我们虽然出生在筮族，但并不是各个都天赋异禀。能够研习筮术的人少之又少，只有诺月侄女有此天赋，闻涓涓应该对诺月侄女筮术有益，你才会如此不遗余力，也要留下闻涓涓吧！”
澹台衍点了点头，说：“诺月妹妹独自一人在坠星城里，若是没有强大的筮术傍身，我怕她保护不好自己。”
“筮术本来就高深莫测，五叔不懂这些，但是我与你关心诺月侄女的心意是一样的。只是，闻涓涓一旦到了坠星城，真的会和诺月侄女一条心吗？”澹台行端不由得皱起眉头，担忧地说。
“五叔，你担忧的事，我也考虑到了。闻涓涓不敢有异心的，她的父母和兄弟都在筮族，我会把他们照顾好的。”
“好……好……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澹台行端舒展了眉头，看着已长成小伙子的澹台衍，陷入迷惘中……
时光如梭，四弟澹台无忧从小体弱多病，父母对他的期许，唯有平安无忧。没想到他的一双儿女各个都有出息。只可惜，四弟四弟妹走的太早，没能看到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