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后】
—— 崇洲大陆·筮族领地·暗礁岩洞 ——
“劈劈啪啪”火花四溅,铁链上划出数道口子,铁链一头深深嵌入石壁里,另一头连接着一个铁笼。
昏暗又湿滑的岩洞里,星星点点的海水泛出的微光,唯有这转瞬即逝的金属火花尤为刺眼夺目。
“母亲,母亲!别把我丢进海里,母亲,我怕,我怕!求求你了!……”
铁笼里传出孩子的哭喊哀求声,她不停地摇头,挥手试图阻止那火花继续绽放。
无论那孩子如何乞求,疯狂的母亲还是不断挥舞手中锋利的石块,即便石块锋利到足以割破她的手掌,渗出恐怖的鲜血,也无法让她停手。
一阵又一阵的电击火光中,一尾斑白色的鱼形身影在火花明灭间渐渐清晰了轮廓。空洞又憔悴的碧蓝瞳子在火花里透射出热烈的蓝色火焰。
“再试一次,就再试一次!”
母亲终于停下挥舞的手,痴痴地看着铁笼里那个与她根本半分不似的孩童。
“涓涓,你听到了没有?他们都说你是废物啊!母亲知道你不是,你只是还没准备好,是吗?”
“母亲,你快醒醒吧!我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这岩洞,除了父亲,就再没有见过任何人。哪里会有人说我的不是!”涓涓眉头紧锁,试图抓住母亲唯一愿意停下疯狂举动的瞬间,苦苦哀求,“母亲,你仔细看看我,我哪里像鲛族了。我自出生就有一双腿,我的眼泪也从没法化成鲛珠,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啊!”
“你胡说!你胡说!你是我的孩子,你就是鲛族,我绝对不会放弃的,我还要再试一次,只要你泡在海里就会长出鱼尾,你就会一尾变成真正的鲛人!”
母亲固执己见,继续挥舞手中的石块,仿佛要用尽一身的力量去砸碎铁链。
“母亲!母亲,求你了,母亲,我不要证明自己是鲛族,你放弃吧!好吗?”
涓涓伸出她稚嫩的双手,在虚空里挥舞,她试图拥抱母亲,那样温柔的怀抱,她已经许久没有停留了。
“废物!你就是废物!”母亲狠狠甩开涓涓伸来的手,气愤地怒吼,“如果你不是鲛族,那你是什么?我要你有什么用?被人唾弃吗?”
“母亲,我们还可以有其他选择,我们去更加广阔的天地,我们可以过不一样的生活。那里只有母亲和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小小的涓涓还在天真地憧憬着未来,眼里有的星星的光辉,嘴角微微上扬。
“为了你,离开这里?”母亲打断涓涓的话,狂笑不止,“简直是无稽之谈,这里从来不是我要逃离的地方,也只有待在这里,才能见到你父亲。仅仅为了这些,我才会甘愿停留。”
“为了父亲吗?只是为了父亲吗?”涓涓那双湿乎乎的小手缓缓垂下,眼神从炙热变得昏暗,她跪在冰冷的铁笼里,一时间不知所措,“母亲,母亲随时都可以离开,是吗?这里根本困不住母亲,对吗?”
“你长大了,也该明白这些了!如果你证明不了自己是鲛族,也不能给你父亲产鲛珠,那我们就会被抛弃。所以,你必须是鲛族,也一定是鲛族啊!”母亲眼里再次闪起光彩,情绪更加激动。
涓涓看向眼前陌生的母亲,她才明白她从小遭受的苦难和挫磨,仅仅是为了让母亲长久地挽留住父亲而已。她心中万分委屈,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脸颊,腮帮上除了两行滚烫的泪痕沾湿了破败的衣衫,什么都没留下。
“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不要母亲和涓涓!父亲只是在为生计忙碌,这才不能时时刻刻来陪伴我们身边。”涓涓一边擦拭泪水,一边哽咽地说,“父亲,从来没有嫌弃过涓涓,也不会认为涓涓是无用之人。”
“你父亲是善良的人,可是,你父亲毕竟是人族,寿数有限,我只想在他有限的时间里多陪伴他。如果你对你父亲的鲛珠生意有助益,我们就能日日见到你父亲了。”
母亲平静下来,语气温和,仿佛又回到从前,她安慰着铁笼里的涓涓。
“母亲,我们已经试过太多次了!”涓涓的泪痕还残留在眼角,痛苦万分,“每次尝试,母亲是否在意过我的安危?若是我葬送在海底,母亲可会同疼惜父亲一般,甚至更甚,为我难过?”
“不会的,你绝不会葬送在海底。你不会的,只要你幻化出一身鲛锦,彻底蜕变成鲛人,就能轻巧地跃出海面。”
母亲进入迷惘之中,她垂下头,再次捡起礁石上那块沾满鲜血的锋利岩石,使出全身力气,敲击厚重的铁链,顿时,昏暗的岩洞中又溅起火光。
涓涓看向疯癫的鲛人母亲,已不再像之前这般哭闹。只是,她的眼神变得平静又空洞,似乎母亲一下又一下敲击铁链,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只是在看陌生人。
涓涓紧紧握住冰冷的铁栏杆,这座铁笼从来不是父亲为了囚禁涓涓准备的。恰恰相反,这是涓涓央求父亲特制的,涓涓不愿母亲在神智不清下伤害自己,事后再追悔莫及,自责不已。
她的心中始终放不下母亲,她只是担心母亲孤单,她只是想长久地陪伴在她身边,只是如今看来,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母亲内心真实想法已昭然,涓涓也从自己的一厢情愿里清醒过来。原来自己才是横在他们二人之间最多余的那人。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阵巨响,之后,一串铁链坠落地面,发出细碎零落的金属声响。
礁石上,铁笼旁,涓涓伸出小手轻轻抚摸母亲身下铺展开来的鲛锦。还是那样光滑细腻的触感,这是涓涓穷极一生都无法幻化出的鲛锦!
似乎是感受到涓涓的触摸,母亲突然瑟缩了一下,把原本铺展开来的斑白色鲛锦收了回来,抵触地说:“不要碰我!”
涓涓红着眼眶,咬着嘴唇,一句话都没说。她只是怯怯地收回自己的小手,凝望母亲,放弃最后的挣扎和哭喊。
岩洞里突然变得异样安静,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寂静。
“只一会儿,就一会儿,你就会拥有自己的鲛锦了!”
母亲眼神里充满期许,她一边安慰涓涓,一边用力推着铁笼向着岩石边缘移动。
铁笼所到之处,掀起岩石碎末翻滚,滑落进深不见底的墨蓝色大海。只一个瞬间,铁笼顺着光滑的石壁,一头栽进刺骨冰凉又漆黑的大海之中,铁笼翻滚着,撞击在海底的岩石上,几个回合下来,七零八落的铁笼彻底散落在海底深处。
“……”
涓涓仰面躺在海底的废墟里,铁笼滚入海底时,锋利的海底岩石直接刺穿了涓涓的身体,伤口溢出滚滚鲜红血液,顺着水流缓缓飘散在海水中。
涓涓看向海中翩翩游弋的鲛人,母亲的斑白鲛锦如薄纱,绝美飘逸,仿佛轻抚着她的脸庞,只在触手可及之处。
涓涓一手捂住胸口可怖的伤口,伸手试图抓住母亲,她祈求母亲能在她身处危难时,彻底清醒过来。
直到,涓涓体力不支,眼神涣散,母亲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已经尽力试过了,只能停在此刻。
“涓涓!涓涓!父亲来了!你在哪里?涓涓……涓涓……”
岩洞之中,海面之上,一个中年男子急切地呼喊起来,他没有发现铁笼,也没发现女儿的身影,心中顿感大事不妙。他立刻丢下手中给女儿置办的小物件,一头扎进海水之中。
“甫楠,你来了!你终于来看我们了!”
鲛人激动地凑近水下的闻甫楠身侧,她激动地抱住闻甫楠的腰腹。闻甫楠看着海底的闻涓涓,心如刀绞,他急切地推开鲛人。
“别担心!涓涓不会有事的,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就能幻化出鲛锦。到时,到时我们一家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鲛人紧紧环抱住闻甫楠,不让他对闻涓涓施救。
闻甫楠看着脸色早已苍白,一动不动的闻涓涓,他哪里还能等下去,拉开鲛人的双手,用力推开鲛人。
闻甫楠冲破束缚,径直冲向闻涓涓,抱起女儿,向着海平面游去。到达海面,他托举涓涓回到岸边的礁石上。
“涓涓,涓涓,醒醒啊!我的涓涓,你快醒醒啊!”
闻甫楠给女儿施救,时间就在分秒间,涓涓却没有半点起色,身体也彻底凉透。直到闻甫楠没了气力,小小的涓涓依旧静静躺在那里,周身的鲜血流淌不止,血染海面。
“涓涓,涓涓!”闻甫楠看向毫无气息的涓涓,他的双手沾满鲜血,满心满眼地心痛,“是父亲来迟了啊!父亲来迟了!是父亲错了,父亲要是坚持带你离开这里,你就能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了!”
闻甫楠沉浸在悲痛里不停地抽泣,全身不自觉地颤抖。
绝美的鲛人缓缓游弋到闻甫楠身旁,就在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闻甫楠,她仔细端详眼前的男人,一脸的不以为然。
“甫楠,涓涓是我的女儿,她不会有事的,她可是鲛族,和我一样拥有魂元珠护体,没那么容易丢了性命,她只是昏睡过去了。”
“我看你已经疯魔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闻甫楠后悔莫及,他眉头紧锁,眼睛里布满血丝,咆哮怒吼。
“涓涓只是一个普通人族,她不是鲛族,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可你为什么始终不愿接受现实呢?我早该带她离开这里,离开你这个疯子,今天……今天就不会出现这样无法挽回的结果。”
“不,她是鲛族,她就是鲛族!鲛族都有魂元珠护体,她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你不信,是吗?我这就找出来给你看……”
鲛人指着一旁的闻涓涓反复强调,涓涓始终一动不动,不免让她的心头多了一丝不安,鲛人急切地游到涓涓身边,翻找着什么,却始终一无所获。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会没有魂元珠呢?为什么……”
霎那间,鲛人才惊醒过来,一声凄厉地嘶喊后,扑倒在涓涓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泣……
“涓涓,父亲这次卖鲛珠得了不少银钱。我在街市上给你带了美味的小甜食,还按照你的尺寸订做了一身新衣裳,都是你喜欢的海浪样式,可惜这一切都来不及了,你就……”闻甫楠掩面而泣,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是父亲没用!父亲没能好好保护你……涓涓……我的涓涓啊……”
鲛人伤心了良久,回过神来,她毅然决然的做出一个决定。
“甫楠,我把魂元珠给了涓涓,或许涓涓还有救。”
鲛人轻轻抚摸涓涓的额头,晶莹剔透的鲛珠“劈劈啪啪”洒落在涓涓周身,温润的鲛珠浸了鲜红色,晕染出一种奇特的红色光晕。
星辰变换,不知过了多久,鲛人的魂元珠真的起了作用,原本伤口处喷涌而出的鲜血减慢了流速,最后竟然奇迹般的停止了流淌。
“母亲错了,母亲再也不逼你了,你不是鲛人,只要你好好活着,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闻甫楠看到女儿的变化,急切地擦干眼角的泪水,害怕这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他捧起涓涓的小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感受温度在一点一点回升。失而复得的欣喜,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感谢苍天,感谢大地,涓涓,我的涓涓,经历这次,父亲一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闻甫楠小心地遮住涓涓双眼,将气若游丝的涓涓抱在怀里,瞥了一眼水中的鲛人,放下话,转身就要离开。
“我要带走涓涓,给她找个大夫医治。”
“涓涓,涓涓……对不起……你们还会回来吗?”鲛人拉着闻甫楠的衣角,不舍地看向他怀里的涓涓。
“等孩子醒了,见或是不见,一切都听她的,你少一分纠缠,孩子就能多一刻得到救治。”
鲛人松开手,她目送着他们二人匆匆消失在昏暗的岩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