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云顶”那扇沉重华丽、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旋转玻璃门。外面依旧是阴沉的雨天,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湿气猛地灌入肺腑,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像无数根冰针扎进她滚烫的血液里,激起更剧烈的屈辱和愤怒。卖身?契约婚姻?沈聿白那冰冷审视的目光,那一条条将人尊严彻底碾碎的条款,像无数条毒蛇在她脑海里疯狂噬咬!
她漫无目的地冲进迷蒙的雨幕,昂贵的羊绒洋装瞬间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顾不上这些,只想逃离,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个男人带来的、令人作呕的评估感。周围是匆忙躲雨的行人,是飞驰而过的车辆溅起的水花,是橱窗里展示的奢华商品……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扭曲的毛玻璃,模糊而喧嚣,与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格格不入。屈辱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那股想要不顾一切尖叫嘶吼的冲动。
为什么?凭什么?她只是想守住父亲的东西,守住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历史!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
就在她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瞬间如坠冰窟——“云栖赵总”。一股比雨水更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全身。她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用尽全身力气才划开接听键。
“林工!”赵总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虚伪客套或公事公办,而是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和最后的、毫不掩饰的恶意,“正式通知你,解约函和违约金催缴律师函已经用EMS寄到你工作室了,注意查收。白纸黑字,三百万,一周内付清。少一分钱,咱们法庭见!”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另外,提醒你一下,之前项目垫付资金购买的那批金丝楠木构件,产权归属是我公司资产。明天上午十点,我们会准时派人去你工作室清点拉走。至于你工作室里的那些破烂……”他嗤笑一声,“麻烦你在我们到之前清理干净,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我们回收场地!就这样!”
“什么?!赵总!你不能这样!我们之前明明协商过材料处理……”林晚如遭五雷轰顶,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三百万违约金!一周!这根本是把她往死路上逼!更致命的是那批金丝楠木!那是“云栖别院”古戏台修复的灵魂,是她和父亲耗费无数心血才寻到的匹配古料,是项目重启最后的希望!被拉走,就意味着“云栖”彻底死亡!工作室连最后一点翻身的资本都没了!
“协商?林工,你还没睡醒吧?合同就是合同!法律就是法律!”赵总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里充满了轻蔑和一丝报复的快意,“你违约在先,我们按合同办事,天经地义!一周!记住,就一周!别想着耍花样!”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在林晚耳边无限放大,如同地狱的丧钟,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灵魂都在颤抖。三百万!一周!拉走核心材料!扫地出门!最后通牒!
她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僵立在瓢泼大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四周的繁华喧嚣瞬间褪色,扭曲,整个世界变成一片绝望的、令人窒息的灰白。父亲临终前殷切期盼的眼神,老李布满老茧、沉默擦拭刻刀的手,小陈充满信任和依赖的“晚姐”,工作室墙上泛黄的图纸,架子上精巧的斗拱模型,角落里父亲留下的旧工具箱……所有她倾尽所有、拼了命想要守护的东西、人、记忆和承诺,都在赵总这通电话之后,轰然崩塌,碎成了无数片尖锐的碎片,深深扎进她的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被雨水模糊,是房东张姐发来的最后通牒短信,措辞强硬如刀:“最后三天!钱不到,锁换人滚!”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
四面楚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真正的绝境!
愤怒?在彻底失去一切的深渊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尊严?在守护之物即将被彻底碾碎、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要被夺走的恐惧面前,轻飘飘得像一粒尘埃。
沈聿白那如同魔鬼般冰冷而充满诱惑力的低语,再次在耳边清晰地回响,穿透了雨声和绝望的轰鸣:
“签了它,你的债务、你的工作室、你心心念念要守护的东西,都能保住……”
“半小时内……赎回被扣押的金丝楠木材料……”
那支冰冷的钢笔,那份屈辱的契约书,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竟然透出了一丝……扭曲的、唯一的“生机”?用两年的自由、尊严和情感禁锢,换一个喘息的机会,换一个保住父亲遗愿、伙伴希望、工作室存续、以及那些古建筑“魂儿”不被彻底湮灭的可能?
雨水疯狂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冷得刺骨,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蔓延开来的、名为“屈服”的寒意来得更冷。林晚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晴的天空。眼中最后一点愤怒和倔强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现实这盆冰水的浇灌下,一点点地、彻底地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片死寂的灰败。那一直挺直的、支撑着她走过无数艰难时刻的脊梁,在接踵而至的重锤和守护之物彻底崩塌的恐惧面前,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心碎的呻吟,缓缓地、无可挽回地……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