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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烛影摇红

北镇抚司密档库那令人窒息的霉味与血腥仿佛还粘附在鼻腔,骆养性攥着那份薄如蝉翼却重逾千斤的卷宗,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策马在宫禁森严的甬道上亡命飞驰!急促的马蹄声敲打着冰冷的宫砖,在死寂的夜色中激荡起空洞而惊惶的回响。他脑中一片混乱,卷宗上那冰冷简短的记录,字字如刀,反复切割着他的认知!

奉先殿验尸!暗卫司“墨鳞”!侯国兴之死!客氏被诛!登基大典染血龙袍!

他不是魏忠贤的刀!他是…一头在黑暗深渊中独自撕咬、遍体鳞伤、只为追索真相的…孤狼?!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骆养性魂飞魄散!若真如此…那他此前对沈墨的怀疑、忌惮、乃至…奉命将其投入诏狱…岂非…助纣为虐?!而陛下…陛下那“殉葬”的旨意…

“驾!!”骆养性狠狠一鞭抽在坐骑臀上,战马吃痛,嘶鸣着撞开前方巡夜侍卫的阻拦,朝着太医院方向疯狂冲刺!他必须立刻见到陛下!必须将这份卷宗!将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亲手呈上!

然而,当他如同旋风般撞开太医院静室那扇沉重殿门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静室内,烛火依旧摇曳,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院正和几个太医面无人色地跪伏在地,如同风中的枯叶。而软榻之上…空空如也!

沈墨…不见了?!

“人呢?!”骆养性目眦欲裂,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受伤的野兽!他一把揪住离他最近的院正的衣领,将他如同小鸡般提了起来,“陛下要的人呢?!!”

“骆…骆大人…”院正抖得如同筛糠,牙齿咯咯作响,“陛…陛下…半个时辰前…亲自…亲自下旨…将人…移…移驾至谨身殿了…”

谨身殿?!骆养性脑中嗡的一声!陛下…陛下为何突然将人移走?!难道…难道陛下已经…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骆养性!他猛地丢开院正,甚至来不及呵斥,转身如同疯魔般冲出太医院,朝着紫禁城的心脏——谨身殿,再次亡命狂奔!手中的卷宗被他死死攥着,几乎要嵌入掌心!

谨身殿。灯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浓烈得发腻,却怎么也压不住那无形中弥漫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死寂。

殿内所有的内侍都被屏退。巨大的空间里,只有朱由检一人。他负手而立,站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檀木御案前。案上,烛台高燃,跳跃的火光将他明黄龙袍上的金线映照得流光溢彩,却无法温暖他那张清俊却如同万载寒冰的脸。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御案中央。

那里,没有堆积如山的奏章,没有象征着皇权的玉玺。只有一枚东西。

一枚通体莹白、温润细腻的玉牌。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而冰冷的光泽。玉牌中央,那繁复如星图的神秘纹路中心,一个微小的篆体“墨”字,清晰无比,如同深渊之眼,冷冷地回望着他。

暗卫司。“墨鳞”。沈墨。

朱由检的手指在宽大的龙袍袖中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冰凉。太医院院正那沉重到绝望的“十不存一”、“全凭造化”的诊断,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的心脏。他等不及了!他不能再任由这个谜一样的、掌握着帝国最核心秘密的“活死人”,在太医院的药气中无声无息地腐烂!他必须亲自…撬开他的嘴!在死神彻底降临之前!

于是,他下了那道旨意。将那个仅凭百年老参和金针吊着一口气的残躯,连同他体内纠缠爆发的剧毒和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一同…移到了这象征着无上权威的谨身殿!移到了…他朱由检的眼皮底下!

此刻,在御案侧后方,临时安置的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沈墨静静地躺着。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石灰,嘴唇干裂泛着死灰。胸膛被厚厚的绷带层层包裹,暗红色的血渍和黑黄色的毒脓不断洇出,散发出混合着草药与腐败的怪异气味。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极其缓慢的吸气,喉咙深处都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带着血沫的嗬嗬声。整个人如同一具被精心拼凑起来、却随时会散架的残破人偶。

唯有他那紧握成拳、放在身侧的右手,指关节依旧因死力而泛着青白色,仿佛在无边的昏迷和剧痛中,依旧死死攥着某种不肯放手的执念。

朱由检缓缓转过身,目光从冰冷的玉牌移到软榻上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上。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冰冷的探究、被愚弄的怒意、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顽强生命力所撼动的…悸动,以及…一种如同面对深渊般的、冰冷的决绝。

他迈开脚步,明黄的龙袍在光滑的金砖上拖曳出细微的声响。他走到软榻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沈墨整个笼罩其中。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沈墨的脸庞、脖颈、缠满绷带的胸膛…最后,定格在那只紧握的右拳上。

“沈墨。”朱由检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却异常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暗卫司…‘墨鳞’。”

软榻上的人影,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的、带着血沫的呼吸声,证明着这具躯壳尚未彻底冰冷。

“朕…知道你没死透。”朱由检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能从那诏狱‘天字七号’爬出来…能穿着东厂番役的衣服混进这宫禁森严的紫禁城…能在登基大典上为朕挡下那两支毒箭…你这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昏迷的表象,直刺灵魂深处:“告诉朕…你是谁的人?魏忠贤?还是…关外?或者…是那些藏在最深处的…影子?”

“天启帝…是怎么死的?客氏…侯国兴…暗卫司的血夜…登基大典的刺杀…这一切…背后…到底是谁?!”

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他需要答案!他必须得到答案!在这个人彻底化为枯骨之前!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沈墨那微弱到令人心焦的喘息。

朱由检的眉头紧紧蹙起,一股冰冷的烦躁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耐心。他缓缓伸出右手,修长如玉、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缓缓探向沈墨那只紧握的右拳!

就在他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僵硬拳头的瞬间!

异变陡生!

“呃…咳!咳咳咳——!!!”

一连串撕心裂肺、如同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咳,猛地从沈墨喉咙深处炸开!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抽打,猛地向上弓起!胸膛的绷带瞬间被新涌出的大股暗红色血沫浸透!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青筋在额角和脖颈处如同蚯蚓般暴起!紧闭的眼睑疯狂地颤抖着,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与什么可怕的东西搏斗!

“噗——!”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诡异黑紫色块状物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腥甜刺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污血溅落在素白的锦褥上,也溅在了朱由检那近在咫尺、绣着金龙的明黄龙袍下摆之上!留下几点刺目惊心的暗红!

朱由检猛地后退一步,瞳孔骤然收缩!看着龙袍下摆上那几点迅速晕开的污血,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然而,这怒意尚未爆发,便被眼前景象带来的巨大冲击生生冻结!

软榻上,沈墨在喷出那口污血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摔回锦褥之中。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沫和嗬嗬的怪响。但…他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竟然…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缝隙极其狭窄,眼睑如同千钧重闸。露出的瞳孔浑浊、涣散,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在跳跃的烛火下反射着微弱而诡异的光。然而,就在那涣散的瞳孔深处,却仿佛燃烧着两点微弱到极致、却又固执得令人心悸的幽光!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移动着,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无尽黑暗和痛苦的迷茫,最终…极其吃力地…聚焦在了朱由检的脸上!

聚焦在了…那张清俊、冰冷、写满了震惊、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的脸上!

四目相对!

朱由检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那不像是一个活人的眼神!更像是一具从地狱最深处爬回来的骷髅,用那空洞的眼窝,死死地、冰冷地…凝视着生者的世界!那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没有臣服…只有一种刻骨的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种…仿佛洞穿了生死、洞穿了这煌煌宫阙所有虚伪的…漠然!

那涣散的瞳孔,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烛火,也倒映着朱由检那张写满帝王威仪、此刻却微微僵硬的脸。

沈墨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摩擦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砂砾摩擦般的气音。那声音破碎不堪,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朱由检的耳中:

“…血…还没…流干…”

“…戏…还没…唱完…”

“…陛下…急…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残存的生命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嘲讽!

朱由检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那深潭般的眼底,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赤裸裸挑衅的、冰冷的暴怒!

他竟敢…如此说话?!对着这九五至尊?!用这种…如同看戏般的语气?!

就在朱由检眼中杀意暴涨、即将爆发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撕裂了谨身殿的死寂!伴随着殿门被暴力撞开的碎裂声!一个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锦衣卫千户如同血葫芦般滚了进来,嘶声力竭地吼道:

“陛下!!刺客…抓到了!!!”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对峙!

骆养性魁梧的身影如同疯虎般紧跟着冲入殿内,他手中死死攥着那份染血的卷宗,脸上混杂着狂喜、惊骇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他一眼就看到了御案前僵立的朱由检,看到了软榻上那个睁开了眼睛、正用一种冰冷嘲讽的目光望向陛下的沈墨!也看到了…陛下龙袍下摆上那几点刺目的污血!

“陛下!!”骆养性嘶声大吼,猛地跪倒在地,双手将那卷宗高高捧过头顶,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急迫而破音颤抖:“暗卫司!‘墨鳞’!沈墨!他…他不是刺客!他是…他是…”

骆养性后面的话被巨大的喘息和混乱的情绪堵住。而软榻上,沈墨那涣散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转动了一下,掠过骆养性手中那份染血的卷宗,又缓缓移回朱由检那张冰冷而震惊的脸上。那沾着血污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仿佛…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充满了无尽嘲讽和疲惫的…冷笑。

烛火疯狂摇曳,将殿内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墙壁上,扭曲、拉长、纠缠…如同地狱深处的鬼魅之舞。谨身殿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沉重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从沈墨那冰冷嘲讽的脸上移开,落到了骆养性高高捧起的那份染血卷宗之上。那深潭般的眼底,冰封的杀意之下,终于…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充满了惊涛骇浪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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