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天气愈发闷热,连廊下的鹦鹉都懒得开嗓,只缩在笼子里耷拉着翅膀。沈清辞正在核对这个月的采买账目,却见荣安堂的大丫鬟锦书匆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的笑意。
“王妃,太妃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新得了些上好的龙井,想请您尝尝。”
沈清辞笔尖一顿,抬眼看向锦书。自柳氏被禁足后,太妃虽没再明着找她麻烦,却也鲜少主动传召。这时候请她去喝茶,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她放下笔,让画屏取来那支昨日刚得的赤金点翠簪——那是她特意让人照着太妃最爱的样式打制的,原想等太妃生辰时送去,如今看来,倒能派上用场。
荣安堂的庭院里种着两株百年古槐,浓荫蔽日,倒比别处凉快些。太妃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柳氏则站在她身后,正为她轻轻捶着背,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哪里还有半分前日寻死觅活的模样。
“儿媳给母妃请安。”沈清辞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目光落在柳氏身上时,并未停留。
太妃抬了抬眼皮,语气淡淡的:“起来吧,坐。”
沈清辞刚在石凳上坐下,柳氏就殷勤地为她斟了杯茶,声音柔得发腻:“姐姐尝尝这龙井,是江南织造新贡的,太妃特意留了些给您呢。”
沈清辞端起茶杯,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淡淡道:“多谢母妃惦记,只是儿媳素来不爱喝浓茶,倒是妹妹这手艺,瞧着比前几日精进了不少。”
她这话看似夸赞,实则是在提醒柳氏——你前几日还在寻死觅活,今日就端茶倒水,变脸未免太快。
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手底下的力道也重了些,太妃微微蹙眉,她才慌忙收敛了些。
“清辞啊,”太妃放下佛珠,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你嫁进王府也有些日子了,内宅的事打理得还算妥当,只是……”
沈清辞知道正题来了,垂眸道:“请母妃示下。”
“只是你性子太急,手段也太硬了些。”太妃慢悠悠地说,“柳氏虽有错,终究是府里的老人,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那般禁足三个月,传出去怕是让人说你容不下人。”
“母妃教训的是。”沈清辞顺着她的话头,语气恭敬,“只是府里的规矩不能乱。柳氏私藏贡品,按律当罚,儿媳若是从轻发落,日后其他人犯了错,怕是不好管束。”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太妃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你是正妃,当有容人之量。总揪着旁人的错处不放,倒显得你小家子气。”
柳氏在一旁适时地添了句:“姐姐,太妃也是为您好。您刚进门,若是落下个‘苛待侧妃’的名声,对您和王爷都不好。”
“侧妃说笑了。”沈清辞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我按规矩办事,何来‘苛待’一说?倒是侧妃,刚从禁足的院子里出来,就忘了前日的教训,难不成还想再尝尝闭门思过的滋味?”
柳氏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太妃,却见太妃正沉着脸喝茶,并未看她,顿时没了底气,讪讪地闭了嘴。
太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对沈清辞的不满又深了几分。这女人不仅不给她面子,还当众敲打柳氏,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太妃放在眼里。
“清辞,你可知,这后宅之中,光有规矩是不够的。”太妃放下茶杯,语气沉了几分,“还得有容人之量,懂屈伸之道。你这般强势,就不怕寒了王爷的心?”
“儿媳不敢。”沈清辞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只是儿媳认为,王爷娶我回来,是让我打理好王府,不是让我做个只会点头哈腰的摆设。若是连内宅都管不好,才是真的让王爷寒心。”
“你这是在说我不懂打理内宅?”太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怒意。想当年她刚入王府时,何尝不是谨小慎微,一步步才站稳脚跟?如今这黄毛丫头竟教训起她来了!
沈清辞连忙起身行礼,语气却依旧坚定:“儿媳不敢妄议母妃。只是时代不同,规矩也该与时俱进。当年母妃能管好王府,是母妃的本事;如今儿媳按新的规矩打理,也是儿媳的本分。若是母妃觉得哪里不妥,尽可以指出来,儿媳定当改正,但若是让儿媳纵容下人、无视规矩,恕儿媳不能从命。”
她这番话,既给了太妃台阶下,又明明白白地亮了底线——规矩不能破,原则不能让。
太妃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紧紧攥着佛珠,指节泛白。她没想到沈清辞如此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她噎得哑口无言。
柳氏见状,连忙上前帮腔:“姐姐怎么能这么跟母妃说话?母妃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在王府树敌太多……”
“侧妃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沈清辞冷冷地打断她,“昨日我让人去汀兰院查点,发现你院里还藏着两匹蜀锦,按规矩,该再加禁足一个月。”
“你!”柳氏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真的掉下来。
“够了!”太妃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沈清辞,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妃?”
沈清辞深深福身,语气却丝毫不软:“儿媳敬重母妃,才事事以王府为重。若是母妃执意要为了私情坏了规矩,儿媳只能请王爷来评评理了。”
又是王爷!太妃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拿她没办法。萧景渊那个儿子,虽说平日里对谁都不上心,但在大是大非上,却向来拎得清。若是真让他来,定然会站在沈清辞那边。
“好,好得很!”太妃指着沈清辞,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在王府横到几时!”
说罢,她甩袖走进内室,连锦书递来的茶都没接。
柳氏看着沈清辞,眼神里满是怨毒,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跺了跺脚,跟着进了内室。
庭院里只剩下沈清辞和她带来的丫鬟,画屏吓得脸色发白,拉着沈清辞的衣袖小声说:“姑娘,您怎么能跟太妃顶嘴呢?这要是传到王爷耳朵里……”
“传到王爷耳朵里又如何?”沈清辞转过身,目光平静,“我没做错事,不怕任何人说。”
她走到石桌旁,拿起那支赤金点翠簪,递给一旁的小丫鬟:“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太妃,就说是儿媳的一点心意,望太妃消气。”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匆匆进了内室。
沈清辞这才松了口气,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跟太妃周旋,比跟柳氏斗智要累得多。太妃毕竟是长辈,又是萧景渊的养母,她既要守住底线,又不能真的把关系闹僵,分寸拿捏起来,着实不易。
“我们回去吧。”她对画屏说。
刚走到荣安堂门口,就见萧景渊的贴身侍卫秦风站在廊下,看到沈清辞出来,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沈清辞心中了然,看来萧景渊早就来了,只是一直躲在暗处看戏,没出来插手。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个男人,倒是沉得住气。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清辞刚换了身衣裳,就见萧景渊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木盒,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听说你跟母妃吵起来了?”他挑眉问道,语气里带着看热闹的意味。
“算不上吵架,只是跟母妃探讨了一下王府的规矩。”沈清辞淡淡道。
“哦?探讨出什么结果了?”萧景渊在她对面坐下,打开木盒,里面是些晶莹剔透的葡萄,“尝尝,刚从西域运来的,甜得很。”
沈清辞没动,只是看着他:“王爷既然在外面,怎么不进来劝劝?”
“劝什么?”萧景渊拿起颗葡萄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们女人之间的事,本王懒得掺和。再说,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根本不需要本王帮忙。”
“王爷倒是看得清楚。”沈清辞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那是自然。”萧景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本王早就说过,王府之内,你说了算。只要你别把天捅破了,本王都能帮你兜着。”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我不需要。”沈清辞站起身,“我还有账没核完,就不陪王爷闲聊了。”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萧景渊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刚才在荣安堂外,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原以为沈清辞会服软,没想到她竟能硬气到底,既没失了礼数,又守住了底线,比他想象中更有韧性。
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拿起颗葡萄,慢慢咀嚼着,眼神却飘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清辞回到书房,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核账。她总觉得,今日跟太妃的冲突,只是个开始。太妃心里对她的不满已经根深蒂固,日后怕是还会找各种借口敲打她。
“姑娘,您别想太多了。”挽月端来杯冰镇酸梅汤,“王爷心里是向着您的,不然也不会在外面看着,没进去帮太妃。”
“他不是向着我,是懒得管。”沈清辞喝了口酸梅汤,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些烦躁,“他巴不得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不会吧?王爷看着不像那种人啊……”挽月有些不相信。
“人不可貌相。”沈清辞淡淡道,“你忘了他是怎么在朝堂上明哲保身的?这点手段,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挽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沈清辞看着窗外,心里明白,在这座王府里,没有人可以依靠,能靠的只有自己。太妃的压力,柳氏的算计,萧景渊的旁观,都像是一张张网,将她困在其中。
但她不会认输。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账册。不管前路有多难,她都会一步一步走下去,守住自己的底线,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至于萧景渊……沈清辞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他愿意看戏,那就让他看个够。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场戏的主角,从来都不是他。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庭院,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沈清辞放下账册,伸了个懒腰,感觉心里的烦躁消散了不少。
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要过下去。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没有什么能打倒她。
而那些试图打压她、算计她的人,终将被她一一化解。这靖王府的后宅,终将由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