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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

作者:风蜻解意

字数:106650字

2025-08-03 19:50:47 连载

简介

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是一本引人入胜的悬疑脑洞小说,作者“风蜻解意”以其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描绘,为读者们展现了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本书的主角我深受读者们的喜爱。目前这本小说已经更新总字数106650字,热爱阅读的你,快来加入这场精彩的阅读盛宴吧!

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他们都说我是长毛怪——从11岁开始的。我的毛发快速生长,变得那么黑、那么硬、那么密。

我是在浑身湿透的冷汗里醒来的,心跳震得胸口发麻,皮肤上每一寸都残留着被冰冷毛发勒紧的窒息感。窗帘缝隙里透进稀薄的晨光,我僵硬地转动眼珠,视线最终死死钉在书桌角落——那把小小的、闪着金属寒光的刮毛刀,像一只蜷缩的、沉默的罪证。昨天下午,我就是在那里,用这把冰冷的铁片,一寸寸刮掉了我手臂上那些又黑又粗、让我羞耻了四年的毛。

“我恨他们!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这种日子要持续一辈子吗?!我不要!”我在心底声嘶力竭,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恨不得快点逃离这个地方。每天,每一天,她们都在嘲笑、欺负、辱骂……我感觉我要坚持不下去了……

我恨我的毛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只有我的毛发是旺盛的,我好恨啊。

十五岁,本该是如花绽放的季节,可我的身体却提前泄露了某种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粗粝秘密。那些浓密、黝黑、倔强生长的汗毛,像一片顽固的荆棘地,覆盖在我的小臂、小腿,甚至蔓延到脖颈侧边。它们成了我无法摆脱的标记,也成了以吴琪为首那群女生,和以王建为首那群男生,取之不尽的嘲弄源泉。

“黑猩猩!”“毛怪!”“林念安,你晚上是不是要钻回山洞睡觉啊?”他们尖锐的笑声总能轻易穿透教室的嘈杂,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我试图蜷缩起来的身体里。

每一次哄堂大笑,都仿佛有无数道目光聚拢过来,将我钉在耻辱柱上灼烧。我的座位在教室最偏远的角落,仿佛一片被遗弃的孤岛。

我习惯性地把头深深埋进臂弯,让桌面粗糙的纹理硌着我的额角,似乎唯有这轻微的痛感,才能稍稍分散心头那沉甸甸的、几乎要将我压垮的羞耻和绝望。

我多想变成透明的,多想让那些刺目的毛发消失。可是不能。

妈妈那双被香火熏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总是严厉地看着我:“念安,身上的毛一根都不能动!毛会越刮越粗的。那是护身的‘根苗’,刮了,脏东西就缠上来了!命都要被缠走的!”她的话语里浸透了古老村庄流传下来的、不容置疑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我本就喘不过气的心上。

这禁忌像一道无形的铁栅栏,把我囚禁在毛发带来的羞耻和刮毛带来的恐惧之间,动弹不得,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涩。

直到昨天下午。爸妈都出门了,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窗外单调的蝉鸣。望向镜子中的自己,毛茸茸的发夹是打扮过的证据,左手摸着右手粗密的毛,眼泪不自觉地溢出。

我像着了魔,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了那把不知何时藏起的刮毛刀。

刀刃反射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冰冷而锐利。我死死盯着自己手臂上那片浓密的黑色森林,一股夹杂着愤怒、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

咬紧牙关,闭上眼,我将那冰冷的金属狠狠贴上了皮肤——一下,再一下。

皮肤传来细微的拉扯和凉意,随之而来的是某种隐秘的、近乎疼痛的快意。看着那些让我背负无尽耻辱的黑色荆棘纷纷脱落,露出底下苍白陌生的肌肤,一种短暂而虚弱的轻松感弥漫开来。

然而这轻松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恐慌瞬间吞噬。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刮刀划过皮肤的“沙沙”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猛地丢掉刀片,仿佛那是一件滚烫的烙铁。

我蜷缩在床上,死死的盯着掉在地上的刀片。不知看了多久……

冷汗浸透的枕上,散落着几根乌亮如钢丝的头发,手脚的毛被汗水浸湿,显得更粗、更黑、更密。

教室里,光线昏黄粘稠,弥漫着粉笔灰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霉味。我依旧趴在那张熟悉的、刻着无数划痕的课桌上,试图在短暂的课间躲进假寐的壳里。

一阵刻意放轻却又带着恶意的脚步声停在我身边,浓郁的廉价香水味霸道地钻入鼻腔。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谁。

吴琪,那个永远像只花孔雀般被簇拥着的女孩。她微微俯身,长长的、精心烫卷的发梢几乎扫到我的手臂,声音甜腻得如同淬了毒的花蜜:“哟,毛怪,又在装睡呢?”

她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戏谑的力道,猛地捏住了我胳膊内侧最怕痒的那块软肉,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用力地拧了一把。钻心的疼痛和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堤防。

“啊——!”我猛地抬起头,喉咙里爆发出一声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吼。积压了太久的愤怒、恐惧和无处宣泄的委屈,像地底的熔岩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裂口。

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了出去!吴琪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腰侧重重地撞在了后面一张课桌那坚硬的直角上!

“砰!”一声闷响在死寂的教室里回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吴琪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趴伏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身体微微抽搐着,像一只被踩扁的昆虫。教室里所有嘈杂的声音——翻书声、低语声、窃笑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寂静,沉甸甸地压迫着耳膜。

然后,她动了。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骤然冻结。

那张脸,还是吴琪的脸,五官却扭曲得不成人形,眼白疯狂地向上翻起,瞳孔缩成了针尖般一点骇人的墨绿。更恐怖的是她的毛发!乌黑、粗硬、油亮的毛发,如同被浇灌了魔水的藤蔓,从她的头皮、鬓角、甚至鼻孔和耳朵里疯狂地、暴烈地钻涌出来!它们不是柔软地垂落,而是像无数根细长的、带着倒刺的钢针,带着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尤其是向着我,贪婪地蔓延、延伸!

“啊——!”我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尖叫,踉跄着后退。

环顾四周,地狱的景象才刚刚铺开。王建,那个总是带头起哄的男生,他头上短硬的板寸正在疯狂滋长、纠缠,像无数条蠕动的黑蛇,迅速覆盖了他的整张脸,只剩下两团浑浊的绿光在毛发的缝隙里闪烁。其他同学——男生、女生——无一例外!他们的毛发都在疯狂生长!

教室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蠕动的毛团!无数的毛发,黑的、棕的、黄的,纠缠扭结,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如同亿万只饥饿的虫蚁在啃噬着整个世界。那些毛发带着冰冷的恶意,像无数条捕捉猎物的触手,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朝我席卷而来!

“记住!不能刮毛!会被缠上的!缠上就完了!”妈妈那充满惊恐的告诫声如同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炸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

我猛地转身,撞开身后一个已经被毛发裹得只剩人形的怪物,用尽毕生力气冲出教室,冲进外面同样被疯狂生长的毛发侵蚀得面目全非的走廊!那些冰冷的、带着倒刺的毛发不断试图缠绕我的脚踝、手臂,每一次挣脱都撕扯着我的神经。

家!只有家!只有爸妈能救我!这个念头成了我唯一的光亮。我像一个溺水者扑向最后的浮木,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一路甩脱那些不断缠绕上来的毛发触手,终于看到了村口那座熟悉的、低矮的草房子。

我几乎是撞开了院门,又反身死死闩上。屋里一片死寂,爸妈不在!巨大的绝望瞬间将我吞没。

我像疯了一样冲进自己的小屋,砰地关紧木门,搬过唯一一张椅子死死顶住门板,然后整个人蜷缩在床角最深处,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整个世界只剩下门外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越来越近的“窸窣”声,还有无数个扭曲变调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层层叠叠,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合唱:

“念安——”

“林念安——”

“念安——出来啊——”

有吴琪尖利的嗓音,有王建粗嘎的咆哮,还有…还有我爸妈那熟悉却无比诡异的呼唤!是他们的声音!可那声音里浸透了非人的冰冷和贪婪!

“爸!妈!”我猛地掀开被子,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残存的希望驱使着我,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扇小小的、糊着旧报纸的木格窗。我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捅破了一点窗纸,凑近那个微小的孔洞,向外望去——

院子里,月光惨白。爸妈僵硬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他们的背影似乎被某种力量拉长、扭曲了。然后,他们极其缓慢地、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关节活动的方式,转过了头。

“轰!”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两张脸,是我至亲的轮廓,却布满了疯狂生长的、粗硬灰白的毛发!那些毛发像活物一样蠕动着,几乎淹没了他们的五官,只能从毛发缝隙里看到两双空洞的、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他们的嘴巴咧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里面同样是浓密的毛发,那诡异的呼唤声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念——安——回——来——”

“不——!”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整个人瘫软在地,巨大的痛苦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完了,一切都完了!是我!是我刮了毛!是我招来了这些脏东西!爸妈的话应验了!悔恨如同最毒的蛇,狠狠噬咬着我的心。

门外,那无数个呼唤我名字的恐怖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汇聚成一股令人疯狂的精神风暴,狠狠撞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与此同时,那令人头皮炸裂的“窸窸窣窣”声也达到了顶峰。

无数粗硬、冰冷的毛发,从门缝、窗缝、甚至墙壁的草泥缝隙里疯狂地钻涌进来!它们像有生命的黑色潮水,带着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缠绕、覆盖着房间的每一寸角落!

墙壁、地面、屋顶,很快就被一层蠕动着的、厚厚的黑色“毛毯”所覆盖,整个小屋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怪物的胃囊,而我,就是那等待被消化的食物。它们越缠越紧,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小屋的梁柱不堪重负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随时都会彻底崩塌,将我活埋在这绝望的毛地狱里。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吞噬,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这令人彻底崩溃的边缘,一阵突兀的、清晰的敲门声,笃、笃、笃,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穿透了外面那些令人疯狂的噪音和毛发摩擦的窸窣声,直接敲打在我濒临破碎的心上。

这声音太正常了!正常得在这毛骨悚然的环境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像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刺破了绝望的浓雾。我心脏狂跳,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激烈地撕扯着我。我死死盯着那扇被无数毛发缠绕、仿佛随时会被撑破的木门,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谁?!”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手里下意识地抓起了靠在墙边的一根旧拖把,木柄冰冷的触感给了我一点点虚幻的支撑,我将它横在胸前,尖端颤抖着指向门口。

门外没有回答。

死寂。只有毛发疯狂生长的声音还在继续。

就在我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吞噬时,那敲门声又响起来了。笃,笃笃。依旧是那种清晰、稳定、甚至带着点安抚意味的节奏。不是那些怪物混乱的抓挠和撞击!

这微小的差异点燃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火星。我几乎是屏着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着颤抖的手,一点、一点地拉开了那根顶门的沉重木栓。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嘎吱”声。我极度小心地,只拉开了一条比手指宽不了多少的缝隙,眼睛死死贴着门缝向外窥探——

门外站着一个身影,修长挺拔,穿着和我一样的蓝白色校服。他一只手高高举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温暖而跃动的光影,勾勒出极其英挺的轮廓;另一只手则死死地、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口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火光映照下,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憋得通红,显然快要支撑不住了!

是活人!一个真正的人!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猛地拉开房门,一股巨大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我伸出手,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他拽了进来!随即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重新落下门栓,再把那根沉重的木椅重新顶上!

做完这一切,我才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他靠在另一边的墙壁上,也正剧烈地喘息着,慢慢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大口呼吸着室内相对安全的空气。火把被他暂时插在墙边一个废弃的瓦罐里,火光稳定下来,照亮了他的脸。他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角似乎天生带着一点微微上扬的弧度,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时刻,也难掩那份阳光般明朗的气息。他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可我搜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对他这张脸却毫无印象。

“咳…咳咳…”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还好你开门快,差点憋死我。”他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语速飞快,“我发现了,只要不呼吸,那些东西就找不到你,好像…闻不到?刚才在那边跑,”他指了个方向,“看见你这边有光,还有你跑进去的身影,我就赶紧过来了。”他说话时,眼睛像清澈的溪流,坦诚而关切地看着我。

一个名字都想不起来的人,一件从未见过的校服,却在末日般的黑暗里,举着火焰冲到了我面前。这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的救赎,像一道撕裂乌云的阳光,猛地照进了我冰冷绝望的心湖。连日积压的恐惧、屈辱、无助,所有被强行塞进身体里的痛苦,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随即巨大的酸楚和委屈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我再也控制不住,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猛地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校服布料。

他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毫无准备。我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但仅仅一瞬,那双略显无措垂在身侧的手,就带着一种生涩却无比坚定的温柔,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在了我颤抖的背上。没有言语,只有那笨拙却温暖的轻拍,像无声的安慰,透过薄薄的衣衫,一点点渗透进我冰封的心底。

“别怕…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奇异地抚平了我歇斯底里的颤抖,“先…先喘口气。”

不知哭了多久,汹涌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巨大的羞赧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我猛地从他怀里弹开,像只受惊的兔子,脸颊烫得几乎能煎熟鸡蛋。我低着头,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怀里残留的温暖和他身上干净的气息,与我自以为的“不堪”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我更加无地自容。我怎么能…怎么能把这么脏、这么丑的自己…那个刮了毛招来灾祸的秘密…暴露在他这样仿佛在发光的人面前?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也像吴琪他们一样…不,不能让他知道!绝对不行!

“那个…”他似乎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目光转向四周,迅速打破了沉默,“这房子…撑不了多久了。”他的声音严肃起来。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猛地沉了下去。刚才只顾着哭,没注意到那些毛发已经变本加厉。

它们像拥有生命的黑色沥青,从每一个缝隙里更加汹涌地挤进来,疯狂地增厚、缠绕。墙壁、屋顶,甚至我们脚下的地面,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不断蠕动着的黑色“毯子”。屋顶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碎的草屑和泥土簌簌落下。整个小屋仿佛一个被巨大怪物捏在手里的脆弱蛋壳,随时都会彻底碎裂、坍塌。

“得离开这!”他斩钉截铁地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空间,最后落回我脸上,带着征询,“你有什么想法?附近哪里比较坚固?最好有门有窗能暂时挡一下的!”

他的镇定像一根锚,稳住了我慌乱的心神。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思考。脏东西…怕火…他刚才捂嘴…不呼吸…这些碎片在脑中飞速拼凑。

“商…商场!”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村口新开那个!有…有玻璃门,铁的卷闸门!里面东西多…”最重要的是,那里人多,也许…也许还有别人?这个念头让我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好!”他眼睛一亮,立刻弯腰拔起插在瓦罐里的火把,火焰在他手中跳跃,映亮了他坚毅的侧脸,“就那里!我们得快!”他快速扫了一眼门口被毛发顶得不断凸起的门板,“我数一二三,深吸一口气,然后开门冲出去!跟紧我,无论如何别松手,也别呼吸!火把能稍微驱散一点靠近的毛发,但关键还是憋气!明白吗?”

我用力点头,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手心全是冷汗。我们背靠着门板,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一!”他握紧了火把,手臂肌肉绷紧。

“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满胸腔。

“三!”

他猛地踹开顶着门的椅子,一把拉开了门栓!汹涌的毛发如同黑色的浪潮般瞬间涌了进来!他毫不犹豫地将燃烧的火把猛地捅向门口那堆毛发!“嗤啦!”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弥漫开来,毛发触手般畏缩了一下。就在这瞬间的空隙,他低吼一声:“冲!”

我们同时屏住呼吸,像两支离弦的箭,猛地冲进了门外那片蠕动翻滚的黑色毛海!冰冷、粗硬、带着倒刺的毛发立刻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试图裹住我们的脚踝、小腿。他挥舞着火把,在身前奋力劈砍,火焰所到之处,毛发发出“滋滋”的声响,焦臭弥漫,暂时逼退了一小片。但更远处的毛发立刻又填补上来。世界变成了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蠕动。憋气的痛苦很快袭来,肺像要炸开一样灼痛。我死死咬着牙关,视线开始模糊,脚步不可避免地沉重、踉跄起来,距离前方那个举着火把、在黑暗中开辟出微弱光明的身影越来越远……

就在我眼前发黑,肺部剧痛,绝望地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倒下,被这片毛海彻底吞没时,一只温热的手猛地从前方伸了过来,在翻涌的黑暗和毛发中精准地、有力地握住了我冰冷僵硬的手!

是他!

那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令人心安的滚烫温度,猛地将我向前一拽!我几乎是被他拖着,双脚离地般踉跄着重新向前冲去!那只手,成了连接我与生存的唯一绳索,传递过来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近乎灼烧的、活下去的意志!我的腿脚似乎又被注入了力气,肺部撕裂般的疼痛也被这灼热的温度暂时压下。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我感觉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边缘,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模糊的光亮轮廓,那是商场的玻璃大门!

“到了!”他含糊地低吼一声,声音因为憋气而扭曲,却充满了狂喜。

他猛地撞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拽着我冲了进去,又用尽最后力气“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几乎是同时,我们两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地滑坐在地上,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商场里微凉但无比珍贵的空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商场里一片死寂,空旷得吓人。惨白的应急灯光从高高的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照亮了整齐排列的货架,上面堆满了无人问津的商品。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孤独。

不知瘫坐了多久,劫后余生的激动渐渐平复,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尴尬。我们只是两个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陌生人。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声音还带着点喘息后的沙哑:“咳…你…你是哪个班的?好像没见过你。”

“三…三班。”我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地砖缝。

“哦,我是七班的,难怪。”他语气轻松了些,“我们不在一栋楼。”他笑了笑,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干净。

他的笑声让紧绷的气氛松弛了一点点。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生涩地围绕着学校、老师、食堂难吃的饭菜…仿佛两个在普通放学路上偶遇的同学。在这样诡异的绝境中,这种日常的话题反而有种不真实的荒诞感。慢慢地,在他那种自然而然的、毫无异样的态度感染下,我那颗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心,竟也真的放松了一点点。

聊天的间隙再次出现,沉默比上一次更加难熬。也许是这短暂的安宁给了我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也许是黑暗中他掌心残留的温度还在灼烧着我,也许是憋了太久太久,那些沉重的心事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可以倾泻的缝隙。

我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头埋得很低很低,声音闷闷地从膝盖间传出来,带着自己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们…都笑我…”我的声音开始哽咽,“笑我身上的毛…又黑…又粗…像个怪物…”那些屈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吴琪刻薄的笑脸,王建夸张的模仿,教室里爆发的哄笑……

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发抖。“我…我受不了了…才…才偷偷刮的…”刮毛刀冰冷的触感仿佛还贴在手臂上,随之而来的是父母惊恐的警告和昨夜那无边无际的噩梦,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再次攫住了我,“爸妈说…不能刮…会招脏东西…是真的…都怪我…都怪我…”眼泪再次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胡说八道!”

他斩钉截铁的声音猛地响起,清朗有力,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我自怨自艾的阴霾。我惊愕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他正看着我,眉头紧锁,眼神里没有丝毫鄙夷或疏远,只有一种纯粹的、燃烧着的不平与愤怒。

“那些嘲笑你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脑子被毛塞满了吧!”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问题!体毛多点怎么了?超级正常好吧!我表哥,我舅舅,好多人都这样!这算个什么事儿?”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我,那眼神里的火焰,似乎要烧尽我所有的自卑和恐惧,“你爸妈那些老话,听着像是保护你,其实是把你捆得更难受!你自己的身体,想刮就刮,想留就留!只有你自己舒服了才是真的!怕什么?”

他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敲进我死水般的心湖,烫出刺啦作响的白烟,也搅动了从未有过的波澜。身体是我的?舒服了才是真的?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陌生得让我眩晕,却又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令人颤栗的自由感。

从小到大,那层毛发像一层永远剥不掉的耻辱烙印,父母的禁令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壁,我早已习惯了在其中窒息地活着。现在,这铁壁被他用滚烫的语言砸出了裂痕。

他看着我眼中翻腾的震惊、茫然和一丝微弱的挣扎,声音更加坚定,像擂响的战鼓:“你得站起来!得变强!强到让他们那些屁话都烂在肚子里!强到让他们看见你就自动闭嘴!听见没有?”

那“强”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内心积压多年的阴霾,透进一缕从未有过的光。原来,路不止有躲藏和忍受这一条?原来,我也可以…反击?

后面我们还说了很多很多。他讲他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被老爸追着打的糗事,讲他偷偷把讨厌的数学老师自行车放气的“壮举”…那些属于普通少年的、鲜活生动的烦恼和快乐,像清泉一样汩汩流淌出来,冲刷着我心头淤积的污泥。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笑的时候,喉咙可以这么轻松,胸腔里可以这么暖。听着他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商场里回响,看着他眉飞色舞讲述时生动的侧脸,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连日积累的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感终于如潮水般涌上。意识像沉入温暖的海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轻…最终,我抱着膝盖,头不知不觉地靠在了冰冷的货架上,沉入了无梦的、无比深沉的睡眠。

……

晨光熹微,像温凉的绸缎拂过眼皮。我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精心梳理的头发已经散乱,发夹掉在了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上面贴着几张褪色的明星海报。身下是家里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硌得我腰背有些酸痛。房间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旧木头的气息。窗外,邻居家那只芦花鸡正扯着嗓子打鸣,一声接一声,充满了乡间清晨的嘈杂生机。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还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残留的恐惧让指尖微微发凉。我下意识地、飞快地卷起睡衣袖子——

手臂上,那曾被刮刀粗暴清理过的地方,新生的毛发茬已经冒了出来,短短、硬硬、黑黑的,密密地覆盖在皮肤上,倔强地宣告着它们的存在。比刮之前…似乎真的更浓密了些。

真的是梦吗?那被毛发缠绕的窒息冰冷,吴琪和王建扭曲的脸孔,父母空洞的凝望…还有,那个在绝境中向我伸出手,掌心滚烫的少年?他清朗的声音,他愤怒的话语,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都那么真实,真实得此刻想起,耳根仍会莫名发烫。可他的名字呢?他清晰英挺的眉眼呢?无论我如何拼命回想,都像隔着一层浓雾,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穿着蓝白校服的温暖轮廓,和他掌心烙印般的温度。

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粗糙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走到那面斑驳模糊的旧镜子前。镜中的少女,头发蓬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嘴唇因为昨夜的恐惧和哭泣还有些干裂起皮。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手臂上那片新生的、浓密的黑色丛林上。曾经,这景象会立刻引发我一阵翻江倒海的羞耻和想要立刻藏起来的冲动。

但此刻,看着镜中那双眼睛,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再是过去那种死水般的怯懦和躲闪,而是多了一点别的——一种从很深的地方透出来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光亮。像被狠狠擦拭过的玻璃,终于映出了一点外界的轮廓。那少年愤怒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炸响:“这算个什么事儿?”“强到让他们自动闭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然后,我做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抬起手,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轻轻拂过手臂上那片粗硬的毛发。

刺痒的触感清晰地传来,却不再伴随往日的惊惶。它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存在。那些曾经如影随形的目光,那些刻薄的话语,似乎被这层新生的硬刺隔开了一些距离。镜子里的女孩,嘴角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开心的笑容,更像是一个雏鸟初次振动翅膀般的生涩弧度,带着一种初醒的茫然,却又像破土的嫩芽,固执地指向天空。窗外的鸡鸣声更响了,新的一天,带着它固有的粗糙和光亮,毫无顾忌地涌了进来。

那夜之后,我手臂上的毛发确乎更浓密了些,像一片固执的黑色苔藓,宣告着某种无法磨灭的存在。

然而,当吴琪又一次在课间,用那甜腻带毒的腔调喊着“毛怪”时,我正低头看着自己小臂上那片倔强的黑色。阳光穿过窗棂,落在那些毛发上,竟折射出一点细微的光泽。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她刻意夸张的笑脸,没有像往常那样迅速低头缩肩,只是那么看着。教室里惯常的哄笑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突兀地卡顿了一下,变得稀稀拉拉,最终尴尬地消散在有些凝滞的空气里。

我重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臂上那片浓密——它们仿佛成了我身体里悄然滋生的、沉默的铠甲。那些笑声的碎片撞上来,似乎被这层新生的硬刺轻轻弹开了。也许真正的缠绕,从来不是来自肌肤之上那些可见的荆棘,而是深植于心底、由他人目光浇灌出的藤蔓。刮刀只能触及表皮,唯有自己灵魂深处点燃的火把,才能焚尽那些无声的枷锁,照见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无惧阴翳的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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