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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夕阳像个巨大的咸蛋黄,软塌塌地坠在现代化港口巨大的龙门吊剪影后方,将天空和海面都染上了一层暖橘与暗紫交织的油彩。海风比白天更劲了些,带着入夜前的凉意,卷起小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发出“呜呜”的低咽。

“默然咖啡”门口,周默的专属躺椅被拖回了店里,紧挨着吧台放着。他像条真正的咸鱼,瘫在椅子上,眼皮沉重得仿佛灌了铅,身上盖着一条分不清原色的薄毯。阿花蜷在他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的拖鞋,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店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香气。

后厨的门敞开着,刘大奎魁梧沉默的背影是唯一的动态剪影。他系着一条明显小了一号的、沾满油渍的围裙,正站在灶台前。锅里“滋滋”作响,油花欢快地跳跃。案板上,几条处理好的沙丁鱼罐头鱼(因为便宜)被摆放得整整齐齐,鱼头倔强地向上昂起,空洞的鱼眼凝视着天花板。旁边是切得大小均匀的土豆块和洋葱圈。刘大奎一手握着锅柄,手腕沉稳地颠动着炒锅,另一只手…正将几个煮得半熟的鸡蛋,精准地、鱼头朝上地插进翻滚的土豆洋葱混合物里。

“仰望星空…仰望星空…”赵小渔一边擦着吧台,一边小声念叨,眼神时不时惊恐地瞟向后厨,“大奎哥,你这改良版…它真的能‘吃’吗。那些鱼眼睛…好像在瞪我…”

刘大奎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从喉咙里滚出一个沉闷的音节:“嗯。”算是回应。锅里的“魔鬼仰望星空改良版”在油脂的包裹下,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鱼腥、焦香和淀粉甜味的诡异气息,顽强地穿透了咖啡的焦糊味,弥漫了整个小店。

林七坐在他常坐的角落高脚凳上,面前摊开的古籍换成了几张边缘磨损、绘有复杂线条和标记的旧港区地图。他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某几个点轻轻划过,似乎在推演着什么。一套小巧精致的银质工具,包括刻刀、圆规、小尺等,整齐地摆放在手边。对于后厨传来的“生化武器”气息,他恍若未闻,仿佛呼吸着另一个维度的空气。

苏青依旧在她的角落,借着窗外最后的天光,用炭笔快速勾勒着。她今天的主题是暮色中的集装箱堆场,巨大的几何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沉默的钢铁迷宫,阴影浓重得化不开。笔触间的“水渍”似乎比平时更明显了些,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

赵小渔擦完吧台,又去整理那个“百宝箱”,把几颗新捡到的、带着螺旋花纹的贝壳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疲惫而慵懒的日常氛围里,像一杯放凉了的、沉淀了的隔夜咖啡。

突然。

“喵——呜。”

一直蜷在周默脚边打盹的阿花猛地炸毛弹起。它背脊高高弓起,全身的狸花纹毛发根根倒竖,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它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如同熔金的猫瞳死死地盯住后门方向——那条通往更深小巷和待拆迁老仓库区的后门。喉咙里发出前所未有的、充满威胁和警告的低沉嘶吼,尖锐的爪子无意识地在地板上抓挠,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店里所有人都是一惊。

赵小渔吓得手里的贝壳“啪嗒”掉回筐里:“阿花?你怎么了?”

林七瞬间合上地图,目光锐利如电,射向后门方向。

苏青的炭笔停在半空,眉头紧锁。

后厨的“滋滋”声停了。刘大奎缓缓转过身,沾着油污的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那双深陷的眼睛透过敞开的门,也盯向后门方向,眼神里的凶悍如同出鞘的刀锋。

就连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周默,也被阿花这不同寻常的激烈反应惊得掀开了眼皮。他懒洋洋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些许凝重。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向后门,而是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倾听什么,又像是在…感受空气中某种无形的震颤——一股冰冷刺骨、带着绝望和浓烈海鲜腐败气息的阴寒怨念,正顺着巷子蔓延过来,如同冰冷的潮水拍打着咖啡店无形的屏障,让他感觉极其不适!裤兜里的怀表也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感。

就在这气氛骤然绷紧的几秒钟内。

“叮铃——。”

前门的风铃被粗暴地撞响。

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带进一股浓烈的、不属于海风的寒意和…一股淡淡的、像是冷库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海鲜腐败的味道。

来人穿着深蓝色的码头工作服,上面沾着些灰白色的冰晶和水渍。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凌乱,脸色是那种不健康的、透着死气的青白,嘴唇发紫,不住地哆嗦着。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视线没有焦点地四处乱晃。他佝偻着身体,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仿佛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

“冷…好冷…”他牙齿打颤,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太冷了…仓库里…太吵了…吵死了…”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工作服上的冰晶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扫过炸毛的阿花、凶悍的大奎、阴郁的苏青,最后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钉在了吧台后面那个瘫在躺椅上的、散发着微弱“安宁”气息的周默身上。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吧台前,看都没看赵小渔,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默,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热…热的…给…给我一杯最…最热的咖啡。快。快。”

赵小渔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求助地看向周默:“老…老板?”

周默已经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他脸上那惯常的懒散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男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的感知里,那股从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异常刺骨。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深入骨髓、带着怨毒和不甘的阴寒。比苏青画作里逸散的冰冷感强烈百倍。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正试图刺破咖啡馆相对“正常”的空气屏障。

“小渔,热咖啡,最大杯。”周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哦…哦。好。”赵小渔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操作咖啡机,这次她没心思拉什么蚯蚓花,只想快点弄出一杯滚烫的液体。

男人哆嗦着,颤抖的手几次想扶住吧台边缘,却都滑开了。他的目光涣散地扫过店内:看到炸毛嘶吼的阿花,他抖得更厉害了。看到后厨门口阴影里如同铁塔般沉默的刘大奎,他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看到角落里的林七和苏青,他眼神里只有一片麻木的恐惧。唯有周默的存在,仿佛给了他一丝极其微弱的支撑。

林七已经不动声色地将那套银质工具收进了袖中,墨绿色的眼瞳紧紧锁定着男人,目光在他工作服胸口的工牌上停留了一瞬——“顺达冷链物流:张强”。他鼻翼微微翕动,眉头锁得更紧。不只是阴寒…还有一股极其微弱的、被强行压制住的…怨念纠缠的气息。像湿透的麻绳,死死勒在这个男人的“气”上。

苏青停下了画笔,看着这个浑身湿冷、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画板上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集装箱阴影,炭笔无意识地在污渍边缘加重了力道。

很快,一大杯冒着滚滚热气的“酱油咖啡”被赵小渔小心翼翼地推到张强面前。“给…给您,小心烫。”

张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根本不顾滚烫,双手死死捧住杯子,贪婪地将滚烫的、带着焦糊味的液体往嘴里灌。热咖啡顺着他的嘴角流下,烫红了皮肤他也浑然不觉。他大口吞咽着,身体因为热量的注入而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一杯滚烫的咖啡,被他以惊人的速度灌下去大半杯。他青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但眼神里的恐惧和涣散丝毫没有减少。

“不够…还不够…冷…里面…太吵了…”他放下杯子,杯壁上沾着他冰冷的手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看向周默,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别去…别去三号冷库…千万别去…”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恐惧攫住,猛地转身,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咖啡馆,身影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和海风中。那半杯没喝完的咖啡,在吧台上留下一个冰冷的水渍圈,袅袅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咖啡馆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阿花依旧对着后门方向,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充满警告的低沉呼噜声,全身的毛还炸着。

后厨里,刘大奎沉默地转过身,重新面对灶台。锅里那锅“魔鬼仰望星空”似乎已经糊了底,散发出更加难以言喻的焦糊味。他拿起那把厚重的剁骨刀,手腕一沉——

“咚。咚。咚。咚。”

比平时更加沉重、更加缓慢、也更加用力的剁砍声,如同闷雷,一声声敲打在寂静的店里,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七走到吧台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张强留下的那个咖啡杯。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他拿起杯子,放在鼻端下,仔细嗅了嗅残留的咖啡液和杯壁的气息,墨绿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凝重。

“冷库寒气…混杂着…未散的怨执。”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旁边的周默能勉强听清,“三号…”

赵小渔看着那杯冰冷的残咖啡,又看看后门方向,抱着胳膊搓了搓手臂,声音带着哭腔:“老板…他…他刚才说三号冷库?他怎么了?他身上…好冰啊…”

苏青的炭笔重重地落在画纸上,将那片集装箱的阴影涂得如同深渊般浓黑,未干的“水渍”顺着画纸边缘缓缓晕开。

周默缓缓地、缓缓地靠回躺椅,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指在油腻的毯子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洋洋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店里沉重的气氛为之一滞:

“啧…麻烦它妈给麻烦开门——麻烦到家了。看来…这躺椅是躺不踏实了。”他睁开眼,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吧台上那个冰冷的咖啡杯上,眼神里是咸鱼被迫翻身的无奈

“三号冷库…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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