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微斜,薛蘅与众人一同坐在草坡上。
聿哥儿刚学会走路,便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追着飞在空中的蝴蝶。见着追不上蝴蝶,他又蹲下来,揪揪路边的野花。
“娘亲!给你!”他握着一朵野雏菊,伸手朝薛蘅挥了挥。她低头看孩子塞进她手里的花——花瓣被他小心地握在掌心,倒像他生父当年在路边摘了野菊,偷偷别在她发间时,那副生怕碰坏了的紧张模样。
薛蘅接过花时,指尖触到他掌心有些湿答答的,小手背还沾着块黑黝黝的泥印。
“小祖宗哎,你倒是慢些跑!”刘婶举着帕子追过来,往聿哥儿手上胡乱擦了把,“昨儿把你娘新缝的香囊穗子扯下来玩,今儿又踩了阿木的草鞋,再这么疯下去,当心被狼叼走!”
聿哥儿听不懂吓唬,反而咯咯笑着,使劲往薛蘅怀里钻,小脑袋蹭着她衣襟蹭出一片小褶皱。
薛蘅佯装生气地捏住他肉乎乎的脸,指尖触到孩子脸上细腻的绒毛:“再调皮娘亲就不要你了,让阿木哥哥把你丢到山里头喂老虎。
“唔,聿哥儿知错了,不要嘛!”聿哥儿奶声奶气地求饶,用力地眨着水灵灵的眼睛。
薛蘅看着聿哥儿这般顽皮,颇感头痛,崔衍温文尔雅,她也性子内敛,若不是聿哥儿是她看着出生的,确实是她俩人的血脉,她都要怀疑聿哥儿是不是抱错了。
“薛娘子,你看聿哥儿给我戴的!”桃芝忽然举起编好的草环,上面插着聿哥儿刚才摘的几朵小蓝花,歪歪扭扭套在头上。
薛蘅点点头,细细打量那物件,“桃芝,这草环很是别致。”
“我也觉得,聿哥儿长大后,定是个哄女子的高手!”桃芝笑着打趣。
刘婶笑着递来块芝麻糖:“快给小公子垫垫肚子,跑了这么久,怕是饿了。”
聿哥儿接过糖就往薛蘅嘴里塞:“娘亲先吃!”薛蘅只好咬下一小块,芝麻糖的香味中混着些许淡淡的青草香。
几人小吃几口糕点后,聿哥儿又开始踉踉跄跄地跑来跑去,时而看看草丛边的小蚂蚁,时而抬头数数天空中的鸟儿。
阿木蹲在旁边张开双臂,故意把声音压得奶声奶气:“聿哥儿快过来呀,看阿木哥哥给你变大马!”
他知晓“变大马”是何意思,当即眼睛一亮,肉乎乎的小手攥住阿木的青布衫。阿木笑着把他扛上肩头,起身时还轻轻地颠了颠,对着聿哥儿说:“坐稳喽——驾~驾!”
聿哥儿“咯咯”笑出声,小身子随着他的步伐晃悠,小奶音混着远处将士休整的谈笑声,他忽然指着远处喊:“哥哥,那边有马!马!”
阿木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的将士们正牵着马饮水,而萧铎也与宋神医、徐阳三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阿木当即有些畏缩,开口哄着孩子:“聿哥儿,那边有花蝴蝶,哥哥陪着你去吧?”
聿哥儿今日可没抓到一只蝴蝶,心中正犯愁呢,阿木这番话可正中他的下怀,他应和着:“好!”
一旁的薛蘅知道阿木在躲什么,自从萧铎强取她那日起,营里的士兵看她的眼神就变了——有怜悯,有叹息,更多的是欲言又止的不屑。
槐树下,宋神医望着草地上笑闹的身影,长叹一声:“殿下,那薛娘子到底是中原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您母亲为您定亲的女子,可是门第清贵的望族嫡女,这要是让她也进了萧家门——”
“门第?”萧铎忽然冷笑,“当年她被匪贼活捉,若不是我让人把她拎出来,她们母子二人早成了乱兵刀下的亡魂。”
他望着薛蘅替聿哥儿擦手时的温柔模样,想起那日强取薛蘅时,她梗着脖子怒视他,眼里满是倔强的光,“如今装得这般温顺,不过是怕了我的刀,怕没了这栖身之所。”
宋神医欲言又止,却见萧铎指尖敲了敲树干:“她越乖顺,倒越合我意。那相府嫡女知书达礼?非也!我要的不过是个能撑得起后宅的主母,至于这妇人……”
他顿了顿,看见薛蘅被聿哥儿逗得轻笑着,发间那朵白菊晃了晃,“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蝼蚁,懂规矩便留着,不懂……便斩草除根罢了。”
小家伙不知何时从阿木肩头挣脱下来,跌跌撞撞地追着蝴蝶往萧铎这边跑来。
薛蘅慌忙起身去追,呼喊道:“聿哥儿别胡闹!殿下……”
聿哥儿扑了个空,不由得被石块绊倒,直接跌倒在地,随即哇地哭起来,薛蘅忙蹲下身抱住他,偷偷替他揉着摔疼的膝盖,头也不敢抬:“我没看好孩子,望殿下恕罪。”
萧铎沉默不语,她只好垂眸福身,抱着孩子转身离去。
徐阳低叹:“殿下何必作践自己?你晓得的,这妇人并非……”
“作践?”萧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她看着一对亡夫留下来的破碎玉佩暗自垂泪,想起她替聿哥儿念书时,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雪,此时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烦躁,“不过是个妇人,我连她的生死都攥在手里,难不成还能被她勾了魂去?”
他故意说得大声,却在走过草坡时,悄悄放慢了脚步,萧铎瞧见不远处的薛蘅,她在替聿哥儿擦嘴时的侧脸。
当即想起母亲前几日寄来的书信:“相府嫡女才是你该娶的妻,莫要被个中原贱妇迷了心窍。”
萧铎强压心中的涟漪,把手中的碎花瓣往草丛里一丢,迷心窍?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要个栖身之所,他图她的身子和美色,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