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淡布衣的小童过来添了茶,沈晚意坐在了琴案旁边。
那白衣男子开口:“逸尘近日不错,身体大好,你无需担心。”
沈晚意攥了攥放在膝上的手,这美得谪仙一般的男人像会读心术一般,顷刻间猜中了她的心思。
白衣男子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开口道:“你倒是比逸尘口中更有生机,他从前提起你,说你像一只很有灵气的小雀儿被束在笼中,可如今我怎觉得,那笼子破了一点洞,叫你得以喘息了?”
沈晚意微微发怔,这男子说话有些云里雾里的,可她偏偏似能听懂几分。
生机?
她抬头看着四方院墙,大为不解。
她明明被重重枷锁困在了这里,如今进退两难,只能待听天命。
男子似看出她不解,微微勾唇,这一笑顿时惊艳了沈晚意。
他美得雌雄莫辨,一笑更是惊为天人,一时间整个院里的白梅顷刻间暗了颜色。
沈晚意开口问:“阁下是何人?”
“……逸尘旧友,身有罕疾,借此地养病。”
他不提自己的名字,沈晚意便也没有多问,只继续道:“殿下……与您提起过我?”
“是,他近日爻卦,说你你大机缘将至,特嘱托我进宫助你。”
沈晚意心中轰鸣作响,
她喉咙滚动:“……助我?”
她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这人是不是疯了,在此胡言乱语?
可若真是个疯子,岂会一眼猜出她是谁,知晓她的名字?
她心中一股不安涌上来,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沈晚意起身:“叨扰阁下,我……我得走了。”
白衣男子也不阻拦,沈晚意起身提着裙子往外走,身后又传来清冷的琴音,琴声中悠悠传来一句话:
“沈姑娘,旁人若有药膳相送,切勿饮用,若是不听劝饮了毒发,也可来找我。”
她脚步迟缓片刻,最后将貂裘的兜帽戴起来,遮住一点面容,匆匆往外走。外面的脚步声隔着几座假山奇石与她擦身而过,似乎是几个宫人。
天已经暗下去,沈晚意向前走了一段,沈晚意匆匆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七扭八拐地向养心殿的方向奔去。
可绕来绕去,莫名其妙绕到了一条从前全然未见的路上。
这地方是一处小园,旁边湖水亭台皆备,近处还有假山奇石,抬头一看暮色火红,也十分美丽。
她站在这原地望着天边晚霞,不远处几个宫人走了过来,有些好奇又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一时之间又不敢上前询问,匆匆离开。
过了不到一刻,一个掌事姑姑打扮的宫女走了过来,脸色不善地看着沈晚意背影,待她回头,唇边勾出几分假笑:“沈夫人,您有何贵干?”
沈晚意一怔,怎的整个宫里的人都认得她?
她开口:“我没什么事……”
她尚未说完,身后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沈晚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晚意回眸,一个衣着妃色宫裙的女子蹙着一双好看的眉带着怒气瞧着她。
沈晚意彻底确认了,所有人都认识她。
这个脸已经丢得到处都是,她心中苦笑一声,起身看向这女子,待看清那一刻,顿时一怔。
这女子她认得,夏家夏流萤,从前京中贵女惯爱在一起游乐,这位千金是最爱簇拥在郁家大小姐身边的那几人之一。
当时京中贵女是瞧不上其他从各地来的官宦家女子的,沈晚意也是被瞧不上的其中之一,所以对这些人只是通晓姓名,并无几次言语。
沈晚意脸色微微发烫,尽管她告诉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觉得痛苦和羞耻,可心里仍旧止不住地感到心虚。
她尽量安抚内心的不安,开口道:“见过娘娘。”
“拦着陛下不许来本宫宫中用膳,如今自己倒过来丢人现眼。”
沈晚意面无表情:“妾若有命令陛下去哪吃饭的本事,如今岂会独个儿在此游走。”
舒妃夏流萤微微一怔,冷笑道:“你沈家如今家世倾颓,你倒也半分体面都无了,乡野泼妇一般的牙尖嘴利,你是在嘲笑我不成?”
沈晚意微微蹙眉:“娘娘有何可嘲?”
“你!”舒妃蹙眉盯着她,沈晚意的确有几分姿色,然而陛下登基三年,从宫外送进宫里的,没有一个当真留下过。
陛下不喜宫内女子,从前隔三差五命人寻了外面绝色美人进宫,隔日便会送出去,第二日都不曾留过。
后来不知怎么的,连外面的女子也不常送进宫,整月整月地只在养心殿居住。
曾经倒是有个苏姓的美人,家世还算不错,家里用足了银子叫太监送进来,陛下留了一夜,第二日这女子便自请留宫,哪怕从最低等的宫嫔做起也在所不惜。
陛下只是冷笑一声,随手打发了。这女子不依,哭哭啼啼,惹恼了陛下,最后下场……
夏流萤露出几分得意笑容。
陛下虽不常来后宫,但终究有分寸,外面的女子在他眼里不过草芥,便是随意处置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眼前这罪臣之后,二夫之女,留到了第二日,许是本要送出宫去,一时迷了路罢了。
夏流萤向前走了几步:“罪臣之女沈晚意,罔顾宫规,在宫内横冲直撞,惊扰了本宫,自当受罚。”
沈晚意也曾在宫中小住过,自然知道这所谓的宫规不过是主子说什么是什么,眼前这人无非是想趁机踩自己一脚。
沈晚意开口:“论名头,臣妾如今姑且算个诰命,论规矩,若想加罪于臣妾,还需得陛下点头才行。”
夏流萤嗤笑一声:“诰命?”
她一步步走向沈晚意:“沈晚意,你如今这般下贱,出了这个宫门,你这诰命还能当到几时?我可听说,你夫君霍将军如今要给许家女求正妻之位呢。”
“是么,这般要紧的事,朕怎么不知?”
一个低沉的声音顺带着接过了夏流萤的话茬,众人向声音处看去,顿时跪倒了一片。
萧彻背着手站在小路上,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侍卫和太监。
沈晚意也跪下行礼。
萧彻站在原地不动,低头用眸子淡淡睨着她:“你倒是不客气,当真把皇宫当自家花园逛了,叫朕好找。”
沈晚意抿唇,她此刻低着头,皇帝瞧不见她额发遮挡下的脸色,她的表情不大恭敬,悄悄皱了眉。
只是下一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的皇帝伸手抬了她的下巴,实实在在地瞧见了她蹙着的眉毛。
萧彻勾唇:“朕说你几句,倒是敢皱眉了?”
沈晚意低声道:“妾不敢。”
夏流萤在一边又是有些惊喜,又是十分紧张。她已经许久未见过皇帝,忍不住在一边道:“臣妾恭迎陛下,陛下,方才这女子贸然闯进臣妾的宫中,又对臣妾出言不逊,将臣妾吓得不轻呢。”
萧彻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你是?”
夏流萤脸色顿时一变,周围的人的头都更低了几分。
“……臣,臣妾乃礼部尚书夏淮之女夏流萤。”
萧彻淡淡点头,
他大婚以后曾选过一次秀女,当时都是太后与皇后一应安排,他面也没露一次。
后来凡选秀进来的,一应没有召见。
萧彻开口道:“既然易受惊吓,以后都不要出门了。”
他开口,侧头看了一眼沈晚意:“走。”
沈晚意抿了抿唇,起身跟着他往外走去。
夏流萤惊愕地看着几人背影,刚准备开口说话,被身后的宫女扯了扯衣袖。
“可……”
身后太监开口:“舒妃夏流萤,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宫。”
沈晚意瞳孔微颤,整个人原地顿了一下。
萧彻侧目看她一眼,淡淡道:“怎么,觉得朕残忍?”
沈晚意道:“妾不敢。”
她方才反应过来几分,
萧彻并非是护着她,他这般行径,是因为夏流萤妄议朝中事。
连皇帝都还不知道的事,她便知晓得清楚。
萧彻开口:“陪朕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