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秦洛书归京。
当着满朝文武上奏桐州府军备短缺一事,皇帝勃然大怒,着御史台彻查。
散朝以后,兵部尚书顾崇允仓皇回府。
事情做得隐秘,他没想到这回秦洛书亲赴桐州府,竟然还是查出了端倪。
此人青袍玉带不染纤尘,弹劾奏本字字见血,连陛下朱批都敢当庭驳正。满朝皆知这位御史中丞办案时六亲不认。
顾崇允暗恼,只怕这回撞到了刀口上。
只是他翻出那本私账,来回查看,也与秦洛书报的数对不上。
莫不是程烈霆竟还瞒着自己,中饱私囊?
罢了,当务之急该思忖应对之策。
他去了一封信往将军府。
*
裴府被闹得乌烟瘴气,事情也已查明,苏雪棠的确有个嗜赌的兄长。
她在宁康坊受着众人指指点点,现下只敢关起门来哭。
裴行野对她有了隔阂,但到底想着她还怀着自己骨肉,于心不忍。
“娘。”他求着裴夫人,“雪棠有苦衷,咱就不说了。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流的是我裴家的血,总不能放任着养在外头吧?”
“经由昨日一闹,多的是人看我裴家笑话,不如就悄悄将雪棠挪回来。省得外头的人,看着她戳着咱们的脊梁骨。”
裴夫人看着不争气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但她明白裴行野的意思,再闹下去,只怕裴家将成京中笑柄。
索性退了一步,“陛下既然下了旨,你迎她回来我和你爹无话可说。但是,她最好在后宅安安分分的。再有什么腌臜心思,生了孩子我便将她发卖了去!”
“是。”裴行野耷拉着脑袋应下。
事情告一段落,他悄摸摸将人带回了府里安置。
只头一晚,就没在苏雪棠房中留宿。
女子摸着自己的孕肚,心有不甘。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裴行野竟由着他母亲这般公然羞辱她……
他往日待她的那些情意也是逢场作戏不成?今日竟连半句维护的话都说不出口么?
苏雪棠心中开始暗自盘算着别的事情。
而裴行野回到房中,思来想去。
苏雪棠的兄长在他娘打算登门公主府的时候,适时出现。
绝非巧合。
加之那日碰见谢砚辞护着个跟宋昭宁差不多的小厮……
几乎在一瞬间,他就笃定,这事儿,跟他们其中之一脱不了干系。
无论是宋昭宁还是谢砚辞。
他一拳砸在案上。
怎么最近就是什么事都不顺呢?谢砚辞针对他做什么?
砍了他北燕几个斥候,就这般记仇?
不像。
还有,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想起宋昭宁第一次见谢砚辞的眼神……
不、清、白!
瞬时反应过来,其中定是另有隐情,次日他便去御史台寻了秦洛书。
“裴郎中,本官这儿正忙着。”秦洛书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偏裴行野将他堵在公案前,叫他头疼不已。
那人来回踱步,叫秦洛书看得头昏脑涨。
他凉飕飕地抬眼,“裴郎中再转下去,本官就该参你一个扰乱公务之罪。”
再叩叩案几,“这地砖若踩坏了,还得从你俸禄里扣。”
“洛书。”裴行野忽地扑在案前,叫秦洛书吓了一跳,“长乐公主骄奢淫逸,你们御史台为何不参奏?莫不是连你也向着她?”
秦洛书揉了揉额角,也是听闻了市井传言。
想来他裴行野是觉察出那事情是宋昭宁的手笔,今儿是来公报私仇的。
他一本正经道,“参她参少了么?本官向着的是大齐法度。但你看陛下的态度呢?再参个几本,岂非是我御史台不识好歹?”
裴行野僵了僵。
陛下一向纵容宋昭宁,御史台也的确弹劾过许多次。
但每回都被陛下无声驳回。
秦洛书瞥了他一眼,“本官说句不中听的。裴郎中,你我官袍加身当以民生为重,整日盯着妇人裙钗,岂是君子所为?”
“我知道我知道。”裴行野接过他的话头。
知他又要搬出忧国忧民那一套,失了耐心,“但你们御史台不是最爱死谏么?满朝言官还治不住一个宋昭宁?”
话落,屋内一片静默。
秦洛书搁了笔,看他半晌,慢悠悠地说,“你怎么不去死谏?”
裴行野:“……”
“大齐律例哪章哪款写着,谏言独我御史台可奏?”
还死谏?
裴行野想死,干嘛拉着御史台垫背?
见他被噎得不再作声,秦洛书睨他一眼,再度执笔。
刚一埋下头,那人鬼鬼祟祟凑近,“洛书,宋昭宁养面首便罢了,但她是前朝公主……若我说,她可能与北燕太子有染呢?”
话落,一滴墨渍染了卷宗。
“不是我危言耸听。”裴行野扫了外间一眼,压低声线,“洛书虽出身南梁旧族,却深得圣心,自与长乐那等祸水不同。她身为亡国余孽,竟敢私通敌国储君——这其中的利害,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秦洛书在自己毫无觉察之下,攥紧了拳,“裴二公子,饭可以乱吃,话是能乱说的?也不怕被人绞了舌头。”
“长乐殿下奉旨协助北燕太子勘误舆图,此事本官已知晓。你就因此捕风捉影,硬要给长乐殿下扣个掉脑袋的罪名?这等公报私仇,是不是过了?”
“不是本官向着她说话。裴郎中好生想想,往小了说,此事是你和长乐之间的个人恩怨。往大了说……如今齐燕两国休战不久,北燕太子亲自赴齐以示交好。怎么,裴郎中竟妄图凭借一己之力,再度挑起边关战事?”
裴行野张了张嘴,显然没有想到最后一层。
一切都是他的猜测,若宋昭宁当真与谢砚辞有染,他自能借机置她于死地。
可万一猜错了……这污蔑的罪名扣下来,怕是明日他的脑袋就得挂在城门示众。
“总之。”裴行野站直,试图挽回几分颜面,“冲着咱们的交情,我才给你提个醒。洛书就当听个笑话,但这笑话掺着几分真几分假,你得自己斟酌。”
话落,裴行野离开御史台,倒不忘把自己摘干净。
若那两人真有什么,还得御史台顶着先上,与他无关。
秦洛书一个人靠在圈椅中,思索着裴行野的话。
然后在纸上写下“谢砚辞”三个字。
墨渍风干后,他就着火折子一点,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