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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句话落下,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多年的深潭,漾开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种在那里试试。”

林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向雷克斯,对方的面具却已转向那片空置的土地,双眼隐藏在阴影下,看不清情绪,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显露出某种不常有的生涩。

他没有重复,操纵轮椅,碾过地面,朝着别墅内部行去。留给林安一个依旧挺直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背影。

林安站在原地,看着那片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土地,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些废弃花盆中干枯或顽强的草药,心脏莫名地鼓动起来。

他不再多想,立刻动手。清理碎石,松动板结的土壤,将那些之前被他胡乱采摘、此刻显得有些蔫头耷脑的植株小心地分株、移植。他没有找专业的工具,就用捡来的破瓦片和双手笨拙地挖掘,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泥污。

汗水滴落在新翻的泥土里,带来一种奇异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接下来的日子,雷克斯不再终日困于卧室。他时常会出现在客厅,或者坐在廊下,目光偶尔会掠过那片被林安笨拙开辟出来的“药圃”。他依旧很少说话,但不再是对着空气的死寂,而是一种……沉浸式的沉默。

有时,林安会对着一株半死不活的植株发愁,犹豫着浇水量或者是否需要松土。第二天,他或许就会在旁边的泥土上,看到一根小树枝划出的简单箭头,指向需要培土的位置,或者一小撮不知何时被放在那里的、颜色特异的肥料颗粒。

没有言语,没有纸条。

林安照做了。那些原本蔫蔫的植物,竟真的慢慢挺立起来,舒展出绿意,甚至有一两种开出了不起眼的小花,散发出清苦的芬芳。

食物不再仅仅是营养剂。林安开始尝试用那些草药嫩叶和根茎,混合着领到的食材,熬煮味道奇怪的粥或者汤。雷克斯会沉默地吃完,偶尔,如果味道实在离谱,他吃完后会极其简短地评价两个字:“太咸。”或者“火大。”

林安就默默记下。

他依旧会收到那种撕下来的、带着锋利字迹的纸片。内容有时是一张极其简略的、标注了附近某个野生草药生长点的地图,有时是某种植物在不同季节的处理方式。

他们依旧不常交谈。一个沉默地种,沉默地做;一个沉默地吃,沉默地看,沉默地给出一点必要的、近乎吝啬的反馈。

直到那天下午。

林安在尝试移栽一株根须极其敏感的止痛草药时,再次失败了。那株植物的根系在他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蔫下去,显然活不成了。他蹲在药圃边,看着那株垂死的植物,一种熟悉的沮丧和无力感涌上来。他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还是不行?

熟悉的轮椅声在他身后响起。

林安没有回头,依旧盯着那株植物,肩膀垮了下来。

阴影笼罩了他。一只覆盖着暗色甲质和狰狞旧伤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手指带着一种迟疑的、缓慢的力度,轻轻碰了碰那株萎蔫植物裸露出的、纤细脆弱的根须。

林安屏住了呼吸。

雷克斯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一点泥土,检查着根部的情况。他的动作很轻,仿佛触碰的不是一株草,而是什么极易碎裂的东西。

“……水多了。”嘶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很近,甚至能感受到那声音穿过胸腔的微弱震动。“它的根……呼吸不了。”

林安猛地抬头。

雷克斯的面具低垂着,双眼专注地看着那株植物,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靠得有多近。阳光落在他银色的发丝和冰冷的面具上,却奇异地带上了些许温度。

他收回手,操纵轮椅后退了半步,目光转向一旁,声音重新变得生硬,却不再冰冷:“旁边那棵深紫色叶子的……汁液……抹在断口上……或许……能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轮椅碾过地面,很快离开了小院。

林安却依旧蹲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重又快。他低头看着那株被判定为“水多了”的植物,又看向自己刚刚被对方指尖无意间碰触到的、沾着泥土的手背。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温度。

他猛地站起身,按照雷克斯说的,去找那棵深紫色叶子的植物,小心翼翼地摘下叶片,挤出汁液,涂抹在那株萎蔫植物的断根处。

他做得无比认真。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向别墅的方向。廊下空荡荡,轮椅已经不见了。

但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那片新绿的药圃上,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叶的清香。

林安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

日子像溪流,绕过废墟和旧痕,缓慢却执拗地向前流淌。

小院里的药圃从最初的歪歪扭扭,变得略有章法。那些被林安笨拙移栽、又被雷克斯以沉默方式指点过的草药,大多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有几株长势颇好,绿意葱茏,在风中舒展着带着清苦气味的叶片。

林安依旧每日忙碌,打理药圃,尝试用收获的叶片根茎做些味道依旧算不上好、但至少不再难以入口的食物。

雷克斯大多时间待在书房,那里多了许多林安从星网各个偏僻角落下载打印出来的、关于植物学和旧式战地医疗的资料,散落在桌上,有些页面边缘还有锋利的笔迹留下的批注。

他们依旧很少交谈。

有时,林安在院子里忙得满头大汗,抬起头,会看到书房窗口后,面具的反光一闪而过。有时,他端去书房的食物旁边,会多出一小碟军部分配的、他之前无意提过一句味道不错的水果。

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平衡正在建立。

直到军部周年庆典的请柬送到。

烫金的硬质纸张,华丽繁复的纹章,由穿着笔挺制服的军雌副官亲自送来,态度恭敬却难掩倨傲。邀请的是雷克斯元帅及其雄主。

副官离开后,请柬被随意扔在客厅桌上,像一块格格不入的华丽碎片。

林安能感觉到,从看到请柬那一刻起,雷克斯周身那层刚刚软化些许的气息,又重新变得冷硬起来。他整日待在书房,门关着,连轮椅碾过地板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沉滞。

庆典前夜,林安将熨烫好的礼服放在客厅沙发上——那是军部按照他的尺寸新送来的,料子昂贵,剪裁精致,他却只觉得陌生而不适。

书房的门开了。

雷克斯操纵轮椅出来,目光扫过那套礼服,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径直走向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半晌,嘶哑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调子:

“明天,你不用去。”

林安愣了一下。他确实不想去,那个充斥着陌生目光的地方让他感到不适。但雷克斯的语气……

“那种场合,”雷克斯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没必要。”

林安沉默着。他听出了那平静下的东西。不是嫌弃,更像是一种……保护。一种不愿他再去面对那些明枪暗箭和羞辱的维护。

他看着窗边那个笼罩在阴影里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坚持:“你去吗?”

轮椅微微一动。雷克斯没有回头。

“军部的命令。”他回答,简略生硬。

林安不再说话了。他知道了答案。

第二天傍晚,雷克斯换上了那套笔挺的、缀满功勋的军礼服。暗银面具覆盖了他所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礼服映衬下,冷得像极地寒冰。军装彰显着他曾经的荣誉,也映衬出他如今的残破。

他操纵轮椅,走向门口。

林安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即将消失在门外的、透着孤寂的背影,心脏猛地一缩。某种冲动压过了所有理智和不安。

他快步冲回卧室,几乎是粗暴地扯下身上舒适的家居服,换上了那套笔挺却束缚的礼服,手指因为匆忙而微微颤抖,扣子都扣错了一位。

他冲出门,雷克斯的轮椅已经即将离开院门。

“等等!”他喊道,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喘。

轮椅停住了。雷克斯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林安匆忙换上的、连领结都有些歪斜的礼服上,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林安跑到他面前,气息未匀,脸颊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泛红,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抬起头,看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

“我……”他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说得清晰,“我跟你一起去。”

虽然可能也做不了什么……

那双眼凝视着他,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任何表示。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仓促的伪装,看清他内里最真实的想法。

漫长的几秒钟沉默,空气似乎凝滞。

最终,雷克斯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操纵轮椅,继续向前。

林安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手指悄悄攥紧了裤缝,试图止住那无法控制的紧张。

悬浮车无声地滑入庆典会场。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军服和奢华礼服交织成一片炫目的光海。当他们出现时,那片光海像是被投入了冰块的沸水,瞬间凝滞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惊愕、鄙夷、好奇、怜悯、毫不掩饰的恶意——像密集的针,从四面八方刺来。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又落下。

安东尼被一群谄媚的虫簇拥着,站在不远处,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一个夸张而恶意的笑容,举了举酒杯。

林安的后背一僵,心跳加快,下意识的想低头。

就在这时,走在他侧前方的雷克斯,几不可察地向他的方向偏移了一点角度。外骨骼幽蓝的光芒,恰好映亮了他脚下那片被无数目光炙烤的地面。

一个无声的的、保护的姿态。

同时,雷克斯的双眼扫过全场,那些原本肆无忌惮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冰冷沉寂的视线时,竟下意识地闪烁、避退了少许。

他没有看林安,也没有说一句话。

但林安狂跳的心脏,却奇异地、一点点落回了实处。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尽管指尖依旧冰凉,却稳稳地跟在了雌虫旁边。

他们像两艘沉默的破冰船,碾过浮冰般窃窃私语的目光海洋,驶向会场深处。所过之处,虫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挂着将军衔的年老雌虫端着酒杯迎了上来,似乎想说什么。雷克斯甚至没有看向他,毫无停顿地从他面前经过,仿佛他只是空气。

老将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林安紧跟在一旁,他能感觉到周围目光变得更加复杂,但他不再低头。

直到一个清朗却带着一丝怯懦的声音响起。

“雷克斯……元帅?”

一个穿着侍者礼服、看起来刚成年不久的亚雌少年挡在了路前,手里端着的托盘微微颤抖,脸上混合着激动和巨大的恐惧,眼睛却亮得惊虫。

“我……我父亲曾在您麾下服役!第七舰队!他说……说如果不是您当年在卡戎星云的断后命令,他们整个突击编队都不可能活着回来!他让我如果见到您,一定要……一定要谢谢您!”

少年几乎是闭着眼说出了这番话,声音发颤,却清晰。

整个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虫都看着这边。

雷克斯停住了,身体缓缓转向那个吓得几乎要缩起来的亚雌少年。他沉默了足足有五六秒。久到那少年几乎要哭出来。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嘶哑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只有一个字:

“嗯。”

少年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光彩,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谢谢您!我……”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同伴慌忙拉走了。

周围一片死寂。

雷克斯眼神扫过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虫族。没有任何言语,却自带一股沉重的、令虫窒息的压力。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低了许多,那些目光里,多了些别样的、复杂的东西。

他们最终在会场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停下。雷克斯的面具朝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外面的星光比场内的一切都更有吸引力。

林安站在他身侧,沉默地陪着。

音乐响起,舞池中光影流转,欢声笑语似乎离他们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雷克斯嘶哑的声音忽然低低地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安听:

“没什么意思。”

林安转过头看他。

雷克斯的眼睛依旧看着窗外,面具的冷光映着玻璃上他们两虫模糊的倒影。

“走吧。”他说。

没有等林安回应,他已经转向离开的通道。

林安立刻跟上。

他们的离开和到来一样突兀,再次引来无数目光,但这一次,雷克斯甚至没有给予任何一瞥。

悬浮车驶离那片灯火辉煌的喧嚣,融入帝都宁静的夜色。

车内一片沉默。

林安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又看向旁边轮椅上面具冰冷的侧影。

他原本还想会不会有人刁难雷克斯,他又能做些什么……

但刚才会场里那无声的偏移,那一个字回应亚雌少年后周遭死寂的压力……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只雌虫,哪怕伤痕累累,哪怕被困于轮椅和面具之后,他依旧是那个能令星河震颤、让万虫屏息的战神。

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放肆。

他只是……选择将自己放逐了。

悬浮车缓缓降落在疗养院别墅门口。

进入客厅时,雷克斯忽然停下。他没有回头,嘶哑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下次,”

他顿了顿。

“不想去,就不去。”

说完,他操纵轮椅,径直回了书房。门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缝隙。

林安站在客厅里,身上还穿着那套别扭的礼服。他看着那道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手,一点点,解开了那个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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