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安置点设在一处未受损的社区中心，拥挤，嘈杂，弥漫着消毒水、信息素和隐约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受伤的雌虫低声呻吟，受惊的雄虫脸色苍白地被簇拥着，幼崽的哭声断断续续。
林安和雷克斯的出现，像两块石头投入沸水，瞬间引来无数道目光。惊愕、探究、敬畏，还有难以掩饰的好奇和指指点点。雷克斯身上那套明显刚使用过的、沾着灰尘和少许干涸血迹的外骨骼，以及跟在他身后、脸色苍白、背上裹着绷带的林安，构成了一幅极富冲击力的画面。
负责安置的军雌显然压力巨大，额角冒汗，试图将他们引向一处用隔板勉强围出的、相对安静的区域。“元帅阁下，这边请，已经为您准备了单独的区域..…”
雷克斯的双眼扫过拥挤的大厅，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以及林安明显不适、试图缩小存在感的样子，咽下了口中的拒绝。
他操纵外骨骼走过去，路上有几只受伤不轻的退役军雌靠着墙壁休息。那几只军雌看到雷克斯过来，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眼神复杂，掺杂着震惊和一丝残留的敬畏。
雷克斯没看他们，只是靠着墙壁缓缓坐下，闭上了双眼，一副拒绝任何打扰的姿态。
林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他沉默地走到雷克斯旁边的空地，学着他的样子靠墙坐下。粗糙的墙壁硌着后背的伤，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有医疗虫员过来想要优先为雷克斯检查，被他一个简单的手势拒绝，抬手指了指林安。那虫员不敢坚持，转而看向林安。林安下意识地看向雷克斯，雷克斯依旧闭着眼，却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林安这才让医疗虫员处理了自己背上和手上的伤。药水刺激伤口，他疼得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
处理完伤口，医疗虫员又看了看闭目不言的雷克斯，迟疑了一下，还是留下一些额外的止痛剂和营养液，匆匆离开。
时间在拥挤和嘈杂中缓慢流逝。救援部门分发着简单的食物和水。林安领了两份，将其中一份水和一支营养液轻轻放在雷克斯手边。
直到夜幕降临，安置点亮起昏暗的应急灯，大部分的嘈杂才渐渐平息，被一种疲惫的睡意取代。
林安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一阵阵发痛，难以入睡。他听着身边那些压抑的呻吟和鼾声，还有身旁那具外骨骼极其细微的、规律的运行嗡鸣。
忽然，那嗡鸣声停顿了一下。
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林安悄悄睁开眼。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雷克斯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手里拿着的东西——一张似乎是被他捏碎后又勉强拼合起来、用透明胶带粘好的军校合影。照片上裂痕纵横，年轻的笑容支离破碎。
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近乎小心翼翼地拂过照片上那个黑发雄虫灿烂却虚假的笑容，然后长久地停留在那个银发雌虫、他自己曾经明亮飞扬的眼眸上。
外骨骼幽蓝的微光映亮他冰冷的指尖和照片的裂痕，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沉的悲哀和告别。
良久，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要散在夜风里，却沉重得压垮了什么东西。
他将那张破碎的照片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然后紧紧攥在手心，双眼重新闭上，头微微向后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林安迅速闭上眼，假装从未醒来。
第二天，军部来了更高级别的官员，态度恭敬甚至带着惶恐，坚持要为他们安排更好的住处，一再强调这是军部的失职，让元帅受惊。
雷克斯沉默地听着，最后只嘶哑地问了一句：“原来的地方，什么时候能清理出来？”
官员愣了一下，连忙回答：“废墟清理需要时间……”
最终，他们没有被安排进什么豪华住所，而是暂时搬进了军部提供的一处位于郊区的小型疗养院别墅。地方不大，但足够安静，设施齐全，也有专门的医护定期巡查。
搬进去的第一天，雷克斯自己操纵轮椅缓慢地巡视了整个院子。他不再使用那套外骨骼，似乎那晚的启动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林安跟在他身后。
院子角落堆着一些之前住户留下的废弃花盆和园艺工具。雷克斯的轮椅在其中几个破损严重、泥土干裂的花盆前停下。双眼盯着那些干枯板结的泥土，看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巴，指向院子里阳光最好的一小片空地，声音嘶哑，却带着平静，对林安说：
“那里。”
“把之前你弄的那些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依旧生硬却清晰地说道，“……种在那里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