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杜衡正坐在书桌前,晨光透过窗纸落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映得他微微眯着眼,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在了叶蓁蓁身上。
“先洗脸吧。”
叶蓁蓁将搪瓷盆放在洗脸架上,她拧干毛巾,上前一步,轻柔地替他擦拭起来。
温热的布巾仔细掠过额头,拭过眼窝,擦过清瘦的脸颊。
起初杜衡肩线绷得紧紧的,随着她细致的动作,那紧绷的弧度渐渐松弛下来。
“漱漱口。”她又端来一碗温水,递到他唇边。
杜衡迟疑一瞬,就着她的手含了口水,低头吐进一旁的痰盂里。
做完这些,叶蓁蓁这才转身往灶间去,端了两碗粥回来放在炕桌上,随即又端来一小盘青菜。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眼看向他,语气平常地说道:
“过来吃饭吧。”
杜衡沉默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起身,走到炕沿边坐了下来。
两人经过昨天的相处,他心知肚明,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人骨子里有多执拗。
倘若他开口拒绝,她一定不会听从,还会说一堆戳他心窝子的话。
叶蓁蓁没有立刻喂他,而是先把自己那碗更稀薄的粥端起来,喝了一口。
杜衡的目光落在她的碗里,又快速移开,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那里面几乎全是汤水,米粒稀疏可数,与她准备端给他的那碗浓稠的粥形成了鲜明对比。
“先吃点菜。”叶蓁蓁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小撮青菜,递到他嘴边。
杜衡抿着唇,没动。
他看着那寡淡的、几乎不见油星的青菜,又看向她平静无波的脸。
突然一种混合着屈辱、无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拒绝的话:“我不饿。”
果然,叶蓁蓁举着筷子的手没收回,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杜衡,身体是你自己的。因为那点骄傲,你亏待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还有……指望你好好活着的人。”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再次精准地刺破了他骄傲的气囊。
他猛地抬眼看向她,对上那双清澈的、仿佛能看透他所有伪装和脆弱的眸子。
空气凝滞了片刻。
最终,杜衡极其艰难地,微微张开了嘴。
叶蓁蓁神色不变,将青菜送入他口中,然后放下自己的筷子,端起他那碗明显浓稠许多的粥,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整个过程流畅而自然,没有刻意的温柔,也没有卑微的讨好。
杜衡沉默地接受着喂食。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米粒和玉米碴子被熬得烂熟,轻易便吞咽下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这粥,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往日的清甜,滑入胃中后,带来一种隐约的暖意。
一勺粥,一筷子青菜。
她喂他一口,自己便匆匆喝一口自己碗里的稀粥。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言语,只有勺碗轻碰的细微声响,和他偶尔压抑的吞咽声。
阳光透过窗纸,柔和地笼罩着他们,将这一幕映照得有些不真实。
当他碗里的粥见了底,她也将自己碗里最后一口汤水喝尽。
她放下碗,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旧布巾,自然而然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杜衡身体一僵,却没有躲闪。
他的目光落在她收拾碗筷的动作上
“……味道还行吗?”她一边收拾,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杜衡喉结动了动,半晌,才极轻地“嗯”了一声。
这几乎算不得回答,却让叶蓁蓁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她端起空了的碗盘,站起身:“锅里还有一点,中午可以热了再吃。”
杜衡默默看着她往外走,直到那扇旧木门吱呀一声掩上,才慢慢收回视线。
他下意识地试着想抬抬胳膊——说来也怪,今天这手臂好像没那么沉甸甸的疼了。
可试了半天,那双手还是不听使唤地垂着。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苦笑,都四年了,他心里还在期盼什么呢?
杜衡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唇齿间还残留着米粥的温热,隐隐约约还有股若有似无的清甜,以及……她靠近时,身上带着的皂角清香。
他头一回觉得,这间冷清的屋子,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叶蓁蓁收拾好碗筷,正准备将她和杜衡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出去洗,就听见院门传来一阵响动。
她抬头望去,是大姑姐杜玉芬急匆匆地走进来。
只见她一手攥着个铝制饭盒,一手揣着三个玉米面窝窝头,那窝窝头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出锅就急着送来的。
也难怪杜玉芬火烧火燎的,从昨儿个叶蓁蓁进门起,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这个弟媳妇的底细,她可太清楚了——叶家叶大全两口子之前生了个儿子,多年后才生下这老闺女。
她从小被叶大全两口子宠得没边儿,村里谁不知道叶家穷得响叮当,却硬是勒紧裤腰带供这丫头念到了高中。
毕业回乡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地里的活儿一点不碰,灶台上的事从不插手,整日里只知道追着村里那个叫赵文博的大学生跑。
为着这个,叶家那大儿媳妇没少在村里摔盆打碗,指桑骂槐,怨公婆把闺女养成了个“活祖宗”。
这么个娇滴滴、不通庶务的人儿,猛地嫁进他们杜家,杜玉芬怎能不悬着一颗心?
她生怕弟弟和爷爷早上没饭吃,这不,一早紧赶慢赶料理完自家那摊子事,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就急着回娘家来看看。
“爷爷,您这就吃上了?”
杜玉芬一脚踏进堂屋门槛,话还没说完,眼睛就往老爷子的碗里瞥了一眼。
这一瞥可不得了,她当场就愣住了。
老爷子的碗里,那粥米粒挨着米粒,玉米碴子挤着玉米碴子,浓稠得简直能立住筷子!
杜玉芬心里咯噔一下,这得放了多少米啊?
照这么个吃法,家里那点存粮能撑几天?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攥着窝窝头的手都紧了几分。
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爷爷,这粥……是蓁蓁熬的?”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诧,甚至带着点心疼粮食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