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江澈正陷在噩梦里:双目失明的黑暗中,刺客的气息步步逼近,他反手便扣住对方咽喉。
突然,一声震耳的犬吠劈面而来,伴随着危险的气息直扑胸口。
他本能地松手隔挡,只听 “咳、咳咳” 的呛咳声在耳边炸开。
云溪撑着一旁桌沿缓过气,脖颈上还留着清晰的红色指痕,气得手指发颤:
“好你个白眼狼!本姑娘掏光家底救你,又是喂药又是敷眼,你倒好,上来就掐人脖子?”
床边的云墨龇着牙狂吠,前爪狠狠刨着地面,眼睛瞪得像铜铃,显然也气得不轻。
骂声与犬吠交织中,江澈逐渐清醒。
身下棉被的柔软、喉间未散的苦涩药味、眼上冰凉的触感,无一不在提醒他:这山野姑娘确是救命恩人。
他暗恨自己沙场练出的应激反应,想张口道歉,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云溪越骂越气,顺手抄起药杵指着他。
云墨突然回头冲着云溪“汪呜”叫了两声,爪子扒拉她的裙摆。
它平素最听不得带“狗”字的称呼,唯独“好狗”二字入耳时会摇尾巴,其余但凡沾了“狗”字,耳朵一竖就急得叫唤。
云溪连忙安抚云墨:“没说你呢!说床上那狗东西!”
狗眼、狗东西……
江澈活了二十载,从未被人如此辱骂过。
往日里,下属们在他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此刻却只能任这山野姑娘数落,耳根子红得快要滴血。
他本以为姑娘会抄起扫帚打过来,谁知骂着骂着,屋里忽然没了声响。
人和狗去哪了?
正当江澈纳闷时,云溪已带着云墨冲出了院门,背上的竹筐塞得满满当当。
新买的青布褂子底下,压着昨日抓回的药材。
她必须尽快赶到镇上退东西,这暴力狂说什么也不能留了!
掐人脖子的手劲还烙在喉间,任谁捡回个祖宗都得掂量掂量小命。
不过尚存的理智告诉她,就算要赶人,也得先瞧瞧东西能不能退。
回春堂的孙大夫正捻着胡须称药,听完她的话眼皮都没抬:
“溪丫头,配伍好的药哪有退的道理?你看这副八珍汤,当归碰了黄芪的味,再卖给旁人像什么话?”
云溪攥紧了包袱,指节泛白:
“孙大夫,我知道规矩……可眼瞅着要入冬了,山里的药材难寻,我就指着这些钱过活呢……”
她声音越说越小,瞥见大夫案头摆着自己前几日送来的野山参,终究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得罪了药铺,往后采药卖给谁去?
从回春堂出来,云溪又心急火燎去了成衣铺。
成衣铺里,店主王巧凤正坐在柜台后,对着铜镜绞脸上的细毛。
听云溪说明来意后,她肥嘟嘟的手晃了晃:
“不行,我这最大码就这一身,你买走没多久就有人来问,结果我拿不出货,你现在要退,我上哪儿找这么高大的主儿去?”
云溪心里清楚,附近村镇的男人普遍个头不高,像那暴力狂那般肩宽背阔、身形颀长的主儿实在少见,这衣裳确实难再转手。
和云溪一样,王巧凤也是芳璃村自立门户的女子,更是村里公认的首富。
她年方二十六,生得高高壮壮,偏偏眼光也高,寻常男子入不得她眼,尤其嫌弃个头矮的。
此刻她朝着云溪挑眉,胖手点了点那青布褂子:“快说说,这么大件衣裳,是给哪个壮汉买的?”
这话像根针戳在云溪心上。
她想起昨日比划衣裳时,自己还偷偷盼着那人穿上合身后,能像菊妞夫君那样帮着劈柴担水。
此刻却只能红着脸胡诌:“给……给我家云墨做的狗衣。”
“狗衣?” 王巧凤笑得前仰后合,双下巴颤巍巍地晃,“你家狗能穿成人大褂?”
云溪再也待不下去,抓起褂子就往外跑。
竹筐里的药材随着步子哗啦作响,像是在笑她空欢喜一场。
原以为捡回个如意郎君,到头来倒像捡了块烫手山芋。
昨日救人时有多欢喜,此刻就有多失落。
云溪越想越气,解下竹筐将装药材的包袱狠狠摔在地上,扭头便气呼呼地走了。
云墨跟在身后急得直打转,慌忙用嘴叼住包袱追上去。
走出老远,云溪回头瞥见云墨嘴里的药材,心里猛地一揪。
丢了实在可惜,好些都是她带着云墨一起采的。
为了寻这些药,她们不知爬了多少险峻山头,又吃了多少苦头。
她顿住脚步,转身将云墨叼着的药材重新拾进背篓里。
药不能退,也不能扔,云溪心里只剩一条道:得让那暴力狂把药钱吐出来。
她背着竹筐回家时,那人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江澈早听见脚步声,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姑娘总算回来了。
他如今眼不能视物,困在这陌生地界,根本无法独自行动,除了依仗她别无他法。
云溪知道他醒着,往板凳上一坐,先喘匀了气才开口,声线冷得像冰棱:
“给你抓药花了五两银子,钱给我,你走人。”
该来的终究来了。
江澈早料到会有此劫,只是身上分文皆无,只能摸出贴身玉佩递过去。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羊脂玉质地,触手生温。
“我只要钱。” 云溪眼皮都没抬,“别拿破石头糊弄人。”
江澈差点气笑:这玉佩少说也值几百两,她竟说是破石头?
他又往声音方向递了递。
“我知道它值钱。” 云溪猛地打断,声音里带着不耐,“但我跟你没任何瓜葛,拿了你的东西,倒像是我讹人。”
她不是不识货,只是不想跟这掐过她脖子的男人有半分牵扯。
见江澈摇头说没钱,她心火蹭地冒上来,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就往床下拉:“云墨!帮忙把这无赖扔出去!”
云墨得了令,嗷呜一声扑上去咬住江澈裤腿往后拽。
江澈慌忙一手抓床架,一手护裤子,哪料这一人一狗力气大得惊人,眼看就要被拖到地上,他急得喉咙里发出声音:
“等等……我自己走!”
这嗓音为何变得这般嘶哑?江澈心头一愣。
听到这破锣似的嗓子,云溪一脸嫌恶地撇撇嘴:“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她一把松开攥着衣领的手,往后退开半步叉住腰,目光像刀子似的剜着床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