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的风,是淬了沙的刀。辰时刚过,风卷着黄尘,像无数细碎的冰碴,狠狠砸在关墙的青砖上,发出“呜呜”的啸声。那声音裹着北疆特有的凛冽,绕着城垛盘旋,竟像是无数战死将士的亡魂,在暮色将至的天空下低泣。关墙上的“陈”字大旗被风扯得笔直,靛蓝色的旗面早已被尘沙染得发灰,旗角磨出的毛边在尘雾里忽明忽暗,每一次飘动,都似在与风抗争。
军帐内,烛火被穿堂风晃得剧烈摇曳,橙红色的光在帐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映着帐中三人截然不同的神色。陈静澜身着银甲,甲片接缝处还沾着昨日勘察地形时的泥土,他左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剑鞘上的鲛绡缠绳被手指摩挲得发亮,目光则紧锁在摊开的羊皮舆图上——舆图上用朱砂标注的黑水河峡谷,像一道蜿蜒的伤疤,刻在北疆的土地上。
赵武站在左侧,铠甲肩头沾着昨日巡营时的沙尘,甚至还能看见几星干涸的褐色血渍。他微微俯身,指尖指着舆图上黑水河峡谷的狭窄处,指腹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殿下,昨夜暗探从匈奴主营折返,带回消息——左贤王已率两万骑兵绕到黑水河上游,看其行军轨迹,分明是想借峡谷地形,突袭我军粮草道。黑水河峡谷窄处仅容两马并行,骑兵进去后根本施展不开,属下建议,立刻派五千轻骑提前进驻峡谷两侧的岩壁后,备好滚石与火油,待匈奴骑兵尽数进入峡谷,便从首尾两端夹击,断其退路,一举歼灭这股奇兵。”
王奎斜倚在帐角的胡凳上,姿态散漫。他手里把玩着一柄镶玉的佩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玉饰随着手腕转动,偶尔与刀鞘碰撞,发出“叮铃”的轻响。听到赵武的话,他嗤笑一声,佩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光划过烛火,映得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赵副将倒是谨慎得过头了。不过是些茹毛饮血的匈奴蛮子,就算进了峡谷,难道还能挡得住我大雍的铁骑?去年我守雁门关,不过是一时大意,被他们钻了空子,才丢了几座无关紧要的烽燧,这次有平王殿下坐镇,哪用得着这么麻烦?依我看,直接派一万骑兵去峡谷口等着,保管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陈静澜抬眼,目光落在王奎脸上。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声音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像压在人心头的青石:“王将军,匈奴骑兵善奔袭,且惯用‘假途伐虢’之计——你怎知他们看似要攻粮草道,不是想引我军分兵?一旦我们把主力调去峡谷,他们若集中剩余兵力直扑雁门关,关墙兵力空虚,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黑水河峡谷是我军粮草道的必经之路,若丢了这里,军中现存粮草仅够三日,到时候不用匈奴攻,我军自会因断粮而乱。”
他俯身向前,指尖点在舆图上黑水河与雁门关之间的一片林地——那里用墨笔标注着几处矮松与土坡,是极易设伏的地形。“赵副将的建议可行,但需加一步——派两千步兵,携带短弩与绊马索,在林地中设伏。若匈奴有援军来救峡谷的骑兵,便从侧翼突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是《孙子兵法》里的‘避实击虚’,以峡谷之‘险’,破骑兵之‘快’;以林地之‘隐’,防援军之‘援’,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赵武眼中闪过明显的赞同,他拱手躬身,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殿下英明!属下这就去调兵,确保半个时辰内,轻骑与步兵都能到位!”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出营帐,脚步声在帐外的沙地上渐行渐远。
王奎却撇了撇嘴,佩刀在掌心转得更快了,刀刃的寒光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他显然没把这“谨慎”放在眼里,只是碍于陈静澜的身份,没再反驳,嘴里却小声嘟囔着:“不过是些蛮子,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真是白费力气。”
不过一个时辰,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密集而慌乱,像是踩着鼓点奔来。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哨探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身上的皮甲沾着尘沙,脸色苍白如纸,单膝跪地时声音都在发颤:“殿、殿下!匈奴骑兵!两万余人,已到黑水河峡谷入口,看架势,即刻就要进攻!”
陈静澜猛地起身,腰间的佩剑随动作微微出鞘,露出一寸冷光。他大步掀帘而出,关外的风瞬间灌进衣领,带着刺骨的凉意。关墙上,士兵们早已列阵以待,每个人都手持强弓,箭尖对准峡谷方向,弓弦被拉得紧绷,发出轻微的“嗡鸣”。远远望去,黑色的匈奴骑兵队伍像一条蜿蜒的巨蟒,顺着峡谷入口的土路缓缓而来,马蹄踏在沙地上,扬起的尘烟遮天蔽日,连头顶的阳光都被染成了昏黄色,天地间一片浑浊。
“放箭!”随着校尉一声厉喝,箭雨如飞蝗般射向匈奴骑兵。可匈奴骑兵早有防备,纷纷举起圆形铁盾,箭支砸在盾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大多被挡了下来。少数没挡住的,也只射倒了前排几个骑兵,对整个庞大的队伍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连延缓他们的速度都做不到。
“冲!”匈奴左贤王的吼声透过风传来,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粗犷与杀气。他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手持长柄弯刀,率先冲向峡谷。身后的骑兵队伍立刻加快速度,像黑色的潮水,汹涌地涌进黑水河峡谷,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按计划行事!”陈静澜站在关墙最高处,高声下令。他的声音透过风,清晰地传到峡谷两侧的埋伏点。早已埋伏在岩壁后的轻骑立刻行动——十几个士兵合力推着一块磨盘大的滚石,喊着号子将其推下岩壁。“轰隆”一声巨响,滚石砸在峡谷底部的石板路上,瞬间砸倒了十几匹战马。骑兵们惨叫着被压在石下,鲜血顺着石板缝往下淌,很快便染红了谷底那条浅浅的黑水河,河水泛起诡异的粉红色。
紧接着,士兵们将陶罐里的火油顺着岩壁浇下,火油顺着岩石的缝隙流淌,很快便在谷底积了一层。一个校尉点燃火把,大喝一声将其扔向谷底。“轰”的一声,火焰冲天而起,橘红色的火舌瞬间吞噬了整个峡谷。匈奴骑兵被困在火海中,战马受惊,扬起前蹄四处乱撞,不少骑兵被自己的马踩倒,或是被火焰烧得惨叫连连,峡谷内顿时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好!”关墙上的士兵们见状,纷纷欢呼起来,他们举着刀盾,眼神里满是兴奋,准备趁势反击,将匈奴骑兵彻底歼灭在峡谷中。
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新的马蹄声——那声音比之前更密集,像是从林地后方传来。赵武的声音立刻从关墙另一侧传来,带着几分急促:“殿下!是匈奴的援军!约莫一万骑兵,正朝着林地的方向奔来,他们想绕开峡谷,直攻雁门关!”
陈静澜心中一沉,他快步走到关墙另一侧,举起望远镜望去——果然,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身影,正朝着雁门关的方向疾驰而来。赵武快步走到他身边,脸色凝重:“殿下,匈奴援军比暗探回报的多了五千!林地里只埋伏了两千步兵,怕是挡不住他们!”
王奎也慌了,他抓着关墙上的砖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殿下!不行了!匈奴人太多,咱们粮草又不够,与其在这里硬拼,不如先撤到下一个城池,从长计议!”
“撤退?”陈静澜猛地转头,盯着王奎,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撤到下一个城池,关墙内的百姓怎么办?这雁门关内,还有三千多老弱妇孺,他们手无寸铁,怎么跟我们一起撤退?”
王奎愣了愣,随即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冷漠:“百姓?都杀了呗!免得带着他们拖累行军速度!反正留着他们,等匈奴人攻进来,也是被俘虏的命,不如咱们先动手,省得给匈奴人留着当战利品,还能减轻咱们的负担。”
“你说什么?”
陈静澜的声音陡然拔高,银甲下的肩膀微微发抖——这是他领兵以来,第一次如此愤怒,愤怒到连手按剑柄的指节都泛了白。他死死盯着王奎,眼神像淬了冰的刀,仿佛要将眼前这个漠视生命的人刺穿:“王将军,你去年守雁门关,丢了三座烽燧、七座瞭望塔,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想的?是不是因为觉得百姓是拖累,就不管他们的死活,只顾着自己撤退?所以才让匈奴人轻易占了我大雍的土地,杀了我大雍的百姓,让那些无辜的人成了匈奴人刀下的亡魂?”
王奎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没想到陈静澜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更没想到自己去年的败绩会被当众戳穿,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又渐渐变得青白交加。
“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陈静澜的声音传遍关墙,每个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一颗定海神针,稳住了因王奎的话而有些骚动的士兵们,“百姓是我大雍的根本,是我们这些将士拼死也要守护的人!若连百姓都能舍弃,我们还打什么仗?守什么疆土?不如直接缴械投降,省得污了‘大雍将士’这四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身对赵武道:“赵副将,你立刻带三千骑兵,去支援林地的步兵,务必拦住匈奴援军,不能让他们靠近雁门关一步!我留在关墙,组织百姓转移到关内的粮仓地窖,那里易守难攻,能暂时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赵武躬身应道,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快步走下关墙,翻身上马。随着他一声令下,三千骑兵整齐地跟在他身后,朝着林地的方向奔去,马蹄声在关墙外的空地上回荡,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王奎站在一旁,脸色青白交加,却不敢再提“撤退”二字。陈静澜刚才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慑力——那不是杀气外露的凶狠,而是一种王侯对生命的敬畏,对职责的坚守,让他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悻悻地站在原地,看着关墙上忙碌的士兵们,眼神里满是不甘。
陈静澜望着赵武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沉甸甸的——他是朝廷派出的第一批援军,自离开长安以来,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后续援军的消息,军中的粮草也仅够三日。若不能在三日之内击退匈奴,等到粮草耗尽,别说守护百姓,就连这雁门关,恐怕也守不住。
他转身对身后的千机楼暗卫道:“立刻备一匹快马,送一封秘信去江南,交给钱老板——就是前些年我在江南救下的那位粮食大亨。你告诉他,北疆战事吃紧,军中粮草即将耗尽,急需他调运粮食支援。希望他能以家国为重,不要趁人之危抬高粮价,若粮草能及时送到,战后朝廷定当重谢,不仅会补齐粮款,还会为他请封爵位。”
暗卫躬身领命,他身着黑色劲装,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关墙下的阴影里,像一道青烟,很快便没了踪迹。
“不行,”陈静澜突然喃喃自语,他看着关墙外激战的方向,眉头紧锁,“这里终究是纸上谈兵,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我得去前线亲自指挥。”他抬手,取下关墙上挂着的头盔,戴在头上,头盔上的红缨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拔出佩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大步走下关墙。
“殿下!您不能去!前线太危险了!”亲兵慌忙上前阻拦,他们深知前线的凶险,匈奴人的箭矢可不长眼,若是殿下出了什么意外,整个北疆的战局都会崩塌。
“危险?”陈静澜回头,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退缩,“将士们都在前线拼命,浴血奋战,我这个主帅,怎么能躲在关墙后指挥?若是连主帅都不敢亲临前线,将士们又怎么会有士气?”
他翻身上马,乌骓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喷着响鼻,前蹄在地上轻轻刨着。陈静澜双腿一夹马腹,乌骓马立刻朝着峡谷方向奔去。关墙上的士兵们看到平王殿下亲自上前线,先是愣了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呼声:“平王殿下!平王殿下!”
那呼声像一道惊雷,在雁门关外回荡。不知是不是陈静澜亲临战场的原因,原本有些疲惫的士兵们,像是突然鼓足了勇气,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林地里,赵武的骑兵与步兵汇合,虽然人数少于匈奴援军,却打得异常勇猛——步兵用绊马索绊倒匈奴的战马,骑兵则趁机挥刀砍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拼死的决心。
峡谷内,残余的匈奴骑兵见援军被拦,无法靠近,士气大跌,渐渐没了反抗之力。不少匈奴骑兵想要突围,却被滚石与火焰挡了回去,只能在峡谷内坐以待毙。关墙下,百姓们也自发拿起锄头、镰刀,帮着士兵们搬运滚石、传递箭矢,甚至有年轻的小伙子,主动要求加入战斗,虽然没有铠甲与兵器,却有着一腔热血。
夕阳西下时,橘红色的余晖洒在战场上,将整个黑水河峡谷染成了红色。匈奴的攻势终于减弱,左贤王见两面受敌,粮草又被烧了大半,知道再继续僵持下去,只会全军覆没,不得不下令撤退。黑色的骑兵队伍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峡谷的尸骸与血迹,在残阳的映照下,红得刺眼,连那条黑水河,都像是被鲜血染红的缎带,缓缓流淌。
陈静澜勒住马缰,站在峡谷入口。风还在吹,却没了之前的杀气,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焦糊的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紧。他望着满地的尸骸——有雍军士兵的,也有匈奴骑兵的。一个年轻的雍军士兵,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封家书,信纸被鲜血染透,字迹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娘,我想你”几个字;不远处,一个匈奴骑兵的尸体旁,散落着半块干硬的麦饼,饼上还沾着沙尘,显然也是饿了许久,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
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痛。若大雍的国力再强盛些,若朝堂再清明些,若粮草能及时送到,这些年轻的士兵是不是就不用死?这些百姓是不是就不用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殿下,”赵武策马过来,身上的铠甲沾满了血污,脸上也有几道浅浅的伤口,却难掩眼中的兴奋,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洪亮,“匈奴暂退了!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现在他们士气低落,若是我们立刻派兵追击,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彻底解决北疆的隐患!”
陈静澜却摇了摇头,他勒住马缰,目光望向匈奴撤退的方向,眼神里满是警惕:“不可。匈奴骑兵向来狡猾,左贤王更是老谋深算,他今日撤退得太过仓促,不像是走投无路,反而像是故意引诱我们追击。若是我们贸然追上去,恐怕会中了他们的埋伏。”
王奎却突然策马过来,他听到赵武的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一直想在这次战事中独占功劳,好向陈渊邀功,如今见陈静澜不愿追击,立刻开口反驳:“平王殿下,您是不是太过谨慎了?匈奴人已经溃不成军,哪还有力气设埋伏?依我看,他们就是怕了我们,才仓皇撤退!若是我们现在不追击,等他们缓过劲来,下次再想打败他们,可就难了!”
“我说了,不可。”陈静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战场之上,最忌轻敌。左贤王征战多年,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们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冒险。”
王奎却不以为意,他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若是能趁此时机追击匈奴,斩下左贤王的首级,那这次北疆战事的头功,便稳稳落在他头上。到时候回了长安,摄政王陈渊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他请功,不仅能洗刷去年丢烽燧的耻辱,说不定还能再升一级,压过陈静澜一头。
他没再跟陈静澜争辩,只是偷偷勒马退到自己亲信部队的阵前,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校尉道:“平王殿下太过谨慎,错失良机。咱们不能等,你立刻召集咱们的人,跟我去追击匈奴,只要杀了左贤王,这功劳就是咱们的!”
那校尉有些犹豫,小声道:“将军,平王殿下说了不可追击,万一……”
“万一什么?”王奎眼睛一瞪,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匈奴人已经溃不成军,哪还有力气设埋伏?你要是不敢去,我自己去!到时候论功行赏,可别后悔!”
校尉被他说得一噎,终究还是不敢违抗——王奎是他的直属上司,且背后有摄政王撑腰,若是不听命,日后怕是没好果子吃。他咬了咬牙,转身去召集王奎麾下的两千骑兵,只片刻功夫,一支队伍便在王奎身后集结完毕,人人脸上都带着对军功的渴望,却没人想过,这“军功”背后藏着怎样的杀机。
陈静澜正与赵武商议如何清点战场、安置伤员,眼角余光瞥见王奎那边的动静,心里咯噔一下,忙策马过去:“王将军,你要做什么?”
王奎勒住马,脸上堆着假笑:“殿下,末将觉得,匈奴人刚退,士气低迷,正是追击的好时机。末将带自己的人去,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会影响大局,您就放心吧!”
“我不准你去!”陈静澜的声音沉了下来,“我说了,这很可能是匈奴的埋伏,你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冒险!”
“殿下这是怕末将抢了功劳?”王奎索性撕破脸,语气带着讥讽,“末将知道殿下久居长安,忘了战场的规矩——乘胜追击才能永绝后患!您要是不敢,就留在这儿等着,末将去给您把左贤王的首级带回来!”
说罢,他不再理会陈静澜,猛地一挥马鞭:“兄弟们,跟我冲!杀了匈奴蛮子,回长安领赏!”
身后的两千骑兵立刻响应,跟着王奎朝着匈奴撤退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踏过满地尸骸,溅起暗红的血泥,很快便消失在黄昏的暮色里。
陈静澜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气得胸口发闷,银甲下的拳头死死攥着,指节泛白:“糊涂!真是糊涂!”
赵武也赶了过来,脸色凝重:“殿下,要不要末将带些人去追,把他们拦回来?”
陈静澜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来不及了,他们跑得太快,而且……就算追上了,王将军也不会听劝。”他抬头望向匈奴撤退的方向,暮色渐浓,远处的草原已经模糊成一片黑影,“但愿……我的预判是错的。”
可事与愿违。不过半个时辰,远处便传来零星的马蹄声,紧接着,几个浑身是血的残兵跌跌撞撞地奔了回来,他们的铠甲破碎,有的还中了箭,脸上满是惊恐,见到陈静澜,立刻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殿、殿下!埋伏!是埋伏!匈奴人设了埋伏!”
陈静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说清楚!怎么回事?王将军呢?”
“我们跟着王将军追出没多远,就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原,”一个残兵哽咽着说道,“突然从两侧的草丛里冲出好多匈奴骑兵,箭雨跟不要钱似的射过来,还有绊马索……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队伍一下子就乱了!王将军想指挥反击,可没人听他的,大家都在跑……王将军他、他被匈奴人的刀砍中了腿,我们拼死才把他救出来,可、可其他人……”
他话没说完,便捂着脸哭了起来。陈静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草原上,隐约能看到散落的尸体和倒在地上的战马,还有几面破碎的旗帜,在暮色里无力地飘动。
赵武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怒道:“这个王奎!真是害死将士们了!”
陈静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疲惫。他翻身下马,走到那几个残兵面前,声音低沉却平静:“你们辛苦了,先下去治伤吧。赵副将,你带些人去把阵亡将士的尸体抬回来,好好安葬。”
“是。”赵武躬身应道,转身去安排人手。
陈静澜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草原,风卷着血腥味吹过来,呛得他喉咙发紧。他想起刚才王奎嚣张的嘴脸,想起那些跟着他去追击、却再也回不来的将士,心里像被钝刀割一样疼。
“一群蠢货。”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满是失望与痛惜。
这时,一个老兵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老话说‘穷寇莫追’,您一开始就提醒过王将军,是他自己不听劝……”
“穷寇莫追……”陈静澜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是啊,古人早就说过,陷入绝境的敌人,往往会拼死反扑,此时追击,很容易中了他们的圈套。可王奎为了一己私利,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不仅自己差点丢了性命,还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将士。
他抬头望向雁门关的方向,关墙上的“陈”字大旗在暮色里已经看不太清,只有零星的火把在闪烁,像是黑暗中的一点希望。他知道,这场仗虽然暂时击退了匈奴,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且,这只是开始。
匈奴人虽然设伏赢了一场,却也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发动大规模进攻。可军中的粮草还剩不到两日,江南的钱老板能不能及时送来粮草,还是个未知数;王奎重伤,他麾下的部队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后续的援军更是杳无音信……种种问题像一座座大山,压在陈静澜的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转身对身边的亲兵道:“传令下去,立刻清点伤亡人数和剩余粮草,安抚好百姓和士兵的情绪。另外,派人去盯着王将军的伤势,一旦有消息,立刻汇报。”
“是,殿下。”亲兵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陈静澜再次望向远处的草原,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只有几颗星星在天空中闪烁,微弱的光芒根本照不亮这黑暗的战场。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鞘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可他没有退路。为了那些战死的将士,为了关墙内的百姓,为了大雍的疆土,他必须撑下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一步步走下去。
夜色渐深,雁门关外的风还在吹,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亡魂哀悼。陈静澜站在原地,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座沉默的丰碑,守护着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