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九点五十分。
林薇站在“转角咖啡馆”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战场的士兵。
她刻意提早了十分钟。面对沈聿那样的人，迟到是致命的失误，但到得太早显得急切，同样落了下乘。这个时间点，恰到好处。
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一条剪裁利落的黑色吸烟裤，外面套着材质不错的卡其色风衣——全是她衣柜里最能拿得出手、最显专业和干练的行头。脸上化了淡妆，遮掩了昨晚失眠留下的痕迹，唇色用了提气色的豆沙红，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冷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咖啡的醇香扑面而来。上午的咖啡馆人不多，安静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店内，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靠窗的B12卡座。
一个男人独自坐在那里。
他穿着合身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款低调的铂金腕表。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金丝边眼镜，正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侧脸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中显得有些冷硬。
仅仅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将周围的喧嚣自动隔绝开来。
林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是紧张，也是兴奋。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迈步走了过去。
“沈先生？”她在距离桌子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平静，带着适当的礼貌。
沈聿闻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清明，像是能瞬间穿透所有伪装，直抵核心。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一秒，似乎快速地进行了一次评估，然后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林小姐很准时。”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听不出什么情绪。
“应该的。”林薇在他对面落座，将随身带来的帆布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姿态从容，后背挺得笔直。
侍应生过来，她只要了一杯温水。
“看来林小姐不喜欢寒暄。”沈聿将平板放到一旁，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谈判式的压迫感，“那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我很好奇。一个刚刚拒绝了一份艺人合约、并且在二级市场展现了惊人敏锐度的应届毕业生，为什么会需要一份关于‘影视项目投资’的商业计划书？而且，似乎还很急着找到投资人。”
林薇握着水杯的指尖微微收紧。
他果然知道了！不仅知道她拒绝签约，甚至可能连她昨天在股市的操作都一清二楚！这个男人背后的信息网，强大得可怕。
她压下心头的震动，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拒绝一份不公平的合约，是及时止损。在股市的操作，是攫取启动资金。这两者，与我需要一份计划书寻找志同道合的投资人，并不矛盾。”
“哦？”沈聿眉梢微挑，似乎对她这番冷静甚至略带锋芒的回答产生了点兴趣，“志同道合？林小姐怎么知道我的‘志’和‘道’是什么？”
“我不知道。”林薇回答得干脆，“但我相信我的项目价值本身，足以吸引任何有远见的资本。沈先生愿意见我，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沈聿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自信逗乐，又像是赞赏。
“很有趣的说法。”他淡淡道，“那么，让我看看你的‘价值’。”
来了。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林薇从帆布包里拿出两份提前打印好的文件。一份只有寥寥几页，是精简版的计划书摘要。另一份则厚实得多，包含了详细的市场分析、项目规划、预算评估甚至部分雏形剧本。
她将那份厚的推到他面前，自己则拿着那份摘要。
“沈先生时间宝贵，我可以先为您简述核心内容。”她开口道，声音清晰而沉稳，“我的项目核心，是抓住当前市场空白，打造一系列低成本、强情节、快节奏的竖屏短剧，主打新媒体平台，如下饭剧、闪音等。”
“竖屏短剧？”沈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掠过一丝思索。在这个横屏视频仍是主流的时代，这个概念颇为新颖。
“是的。”林薇肯定道，“随着智能手机全面普及和4G网络提速，用户的观看习惯正在碎片化、移动化。竖屏模式更符合手机持有习惯，能提供更强的沉浸感和代入感。单集时长控制在1-3分钟，节奏明快，冲突强烈，直击爽点，非常适合在通勤、排队等零碎时间消费。”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抛出的每一个观点都结合了未来几年会被市场验证的趋势，此刻听来却极具前瞻性和说服力。
“目前市场上的长视频内容竞争已呈红海，投入巨大。而微短剧赛道尚属蓝海，制作成本低，周期短，试错成本低，一旦爆火，引流效果和商业变现能力会极其惊人。”她继续说道，并递上那份摘要，上面有一些简单的手绘分镜和情节梗概。
沈聿接过那份薄薄的文件，快速浏览着，目光锐利。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自己正在下一场豪赌。赌的是眼前这个男人超越常人的眼光和魄力。
咖啡馆里只剩下轻柔的音乐和纸页翻动的声音。
时间仿佛被拉长。
终于，沈聿放下了那份摘要，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概念很有趣，甚至可以说，领先于市场。”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但有两个核心问题。”
“第一，执行。再好的概念，也需要极强的执行力来落地。你如何证明你有这个能力？据我所知，你并没有相关的成功作品或经验。”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身体靠向椅背，姿态更显慵懒，却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你展现出的敏锐度、决断力，甚至是对资本市场和人性的洞察，与你简历上那个‘单纯’的应届毕业生形象，严重不符。”
他的目光变得极具穿透力，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林小姐，你能告诉我，在拒绝星耀合同之后短短几天内，发生什么了吗？或者说……你究竟是谁？”
嗡——
林薇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有瞬间的空白。
他果然怀疑了！而且一针见血！
果然，在这种人精面前，她的转变和能力提升得太快，快得超出了常理，根本无法用“天赋”或“顿悟”来解释。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利用疼痛来维持极致的冷静。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一切可以合理化的解释。
几秒钟的死寂后，她缓缓抬起眼，迎上沈聿探究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苦涩和自嘲的弧度。
“如果我说，是差点被推进火坑的恐惧，和看清所谓‘朋友’真面目后的清醒，逼着一个人快速长大了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却异常真实。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巧妙地转换了概念，将原因归结于“受刺激”和“背叛后的觉悟”。这是一种情绪化的、难以证伪的解释。
“至于执行力……”她顿了顿，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和坚定，“我无法用过去的作品证明，因为过去的我确实一无所有。但我可以用行动证明。如果沈先生愿意给我一个最小的试错机会，比如，一笔足够制作一集示范片的种子投资，我会在两周内，交出一份让您评估的成品。”
“用结果说话。”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是我能给出的，最有力的证明。”
沈聿静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像是在评估她这番话里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又有多少值得投资的可能性。
咖啡馆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林薇几乎要以为这次会面将以失败告终时，沈聿忽然开口了。
“可以。”
林薇猛地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聿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简单协议，推到她面前。
“这里是五万块的种子轮投资协议。条款很简单，占你这个‘短剧项目’5%的份额，并保留后续优先投资权。”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就像你说的，用结果说话。两周后，我要看到你的示范片成品和市场反馈数据。”
五万块！5%的份额！
这个估值对于她一个毫无成绩的新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甚至可说是慷慨！而他甚至没有深究她那漏洞百出的解释！
林薇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协议。条款清晰公平，没有任何陷阱。
“为什么？”她忍不住抬头问，“您甚至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解释。”
沈聿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商人般的锐光。
“我投资的是趋势，是可能性，以及……”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你这个人本身所展现出的矛盾性和潜力。这比一个完美的故事，更让我感兴趣。”
他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字吧，林小姐。或者，我该称你为……林总？”
林薇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拿起笔，在乙方落款处，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命运的齿轮，于此悄然转动。
合作达成，她拿到了至关重要的第一笔投资。
然而，走出咖啡馆，被微凉的风一吹，林薇沸腾的血液才稍稍冷却。
喜悦褪去，巨大的压力随之而来。
两周时间，五万块预算，要做出能打动沈聿的成品……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她必须完成。
她捏紧了手中的协议，正准备离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微微皱眉，迟疑地接起。
“喂？是林薇林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声，语气急促又带着几分慌乱，“我是火花工作室的小刘！你昨天让我去买的那本书……出、出问题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什么问题？”
“那家书店老板……他、他反悔了！他突然说不卖了！还说……还有个女的也跑来问这本书，出的价比你高得多！现在老板坐地起价，死活不肯签协议了！怎么办啊？！”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女的？出高价？
是苏晴？！她竟然动作这么快？！她怎么会知道那本书的价值？！这不可能！
唯一的IP，她复仇计划最核心的基石，竟然在最后一步，横生枝节！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