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条刺目的红杠，像烙铁一样烫在苏晚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她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四肢冻得麻木，才踉跄着爬起来。她将地上那两支如同审判书般的验孕棒捡起，用厚厚的纸巾包裹了好几层，像是处理什么危险的污染物，死死塞进垃圾桶最底部。
做完这一切，她脱力地靠在洗手台上，望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慌乱无措的自己，心脏仍在失控地狂跳。
是真的。
她真的怀孕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是如此巨大，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任何感觉，却仿佛埋藏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傅霆深的孩子。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他会是什么反应？震怒？厌恶？还是像处理那条围巾一样，冷漠地让她“处理掉”？
不，她不敢想。
深夜里，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涌来，让她窒息。她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下楼用餐。女佣送来清淡的白粥和小菜，她勉强吃了几口，那熟悉的恶心感又隐隐泛上喉咙，她强忍着压了下去。
不能再拖了。她需要确切的、医学上的证明。也需要知道……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是否安好。
她再次全副武装，偷偷溜出了深苑，去了市中心一家以隐私保护著称的私立医院。
挂号，候诊。坐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长椅上，她低着头，手指紧紧绞在一起，仿佛等待最终的判决。周围坐着不少由丈夫陪伴、满脸幸福的孕妇，她们的每一句低语，每一个微笑，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苏晚。”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她猛地一颤，像是被推上刑场的囚徒，僵硬地站起身，跟着护士走进诊室。
医生例行询问了末次月经时间，听了她的症状，表情平静无波，开了抽血和B超检查单。
抽血时，针尖刺入皮肤的细微痛楚，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一瞬。
最让她恐惧的是B超室。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激起一阵战栗。医生拿着探头轻轻移动，屏幕上是她看不懂的灰白色图像，各种曲线和数据在不断跳动。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忽然，医生操作的手微微一顿，屏幕上的某个小区域放大，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快速而规律的“噗通、噗通、噗通”声！
那声音像初春破冰的溪流，清脆，稚嫩，充满了一种顽强而蓬勃的生命力！
医生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放松点，看到了，孕囊位置很好。这是胎心，跳得很有力，大概七周左右了。”
胎心……
苏晚的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温暖而强烈的电流击中，瞬间僵住了。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小点，听着那一声声清晰有力的搏动，每一个音节都像直接敲击在她的灵魂最深处。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而汹涌的情感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的孩子……
不是一个冰冷的医学名词，不是一个可怕的麻烦。
而是一个真正存在的、有着自己心跳的小生命！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汹涌得她完全无法控制。不是恐慌，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感动和震撼。
她慌忙抬手捂住嘴，却抑制不住肩膀剧烈的颤抖，哽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医生似乎见惯了各种反应，体贴地递过纸巾，声音放得更柔：“别太激动，这是好事。宝宝很健康。”
苏晚泣不成声，只能拼命点头。
拿着那张清晰的B超报告单和抽血结果走出诊室时，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尖却不再是冰冷的，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滚烫的温度。
报告单上，各种数据她看不太懂，但“宫内早孕，活胎”那几个字，以及下方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孕囊图像，却像有着千钧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掌心，也烙进了她的心里。
她走到医院走廊僻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敢再次仔细地、贪婪地看着那张图像。
这就是她的孩子。
在她一片荒芜、冰冷绝望的世界里，悄然生根发芽的，唯一的生命。
她轻轻抚摸着纸上那个小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一个颤抖的弧度。
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慌、无措，却又被更强大的温暖和希冀所覆盖的复杂情感。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是……
但是这一刻，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感受着掌心下那张纸片的真实触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如同破土的新芽，顶开了沉重的冻土和恐惧，颤巍巍地探出头来。
她要这个孩子。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这是她的骨血，是她在这段冰冷婚姻里，得到的唯一一份真实而珍贵的礼物。
也是她活下去的，新的意义。
她将报告单仔细地、对折再对折，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背包最内侧的夹层里，紧贴着她存放身份证和银行卡的地方，仿佛守护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走出医院大门，冬日的阳光苍白却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恍惚间，觉得一直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似乎被那微弱却坚韧的心跳声，凿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回到深苑，她将自己关进房间，反锁了门。
她拿出那张被藏得严严实实的B超单，看了又看，指尖无数次抚过那个模糊的小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酸涩得想要落泪。
晚上，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搜索起孕妇的注意事项，哪些食物不能吃，哪些事情需要注意。她看得无比认真，甚至拿出本子记下要点。
一种笨拙的、却无比坚定的母性，在她心底悄然苏醒。
深夜，傅霆深回来了。
熟悉的引擎声，脚步声，关门声。
苏晚正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那张看了无数次的B超单，听到动静，她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将单子塞回枕头底下，心脏因为紧张而加速跳动。
她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听到主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整栋房子重新陷入寂静。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手不自觉地轻轻覆在小腹上。
要不要……告诉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带来一阵剧烈的恐慌。她几乎能立刻想象出他可能出现的反应——冰冷的审视，刻薄的质疑，甚至是毫不留情的命令……
不。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
在她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这个孩子之前，在她没有想好退路之前，这个秘密，必须死死守住。
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希望，绝不能让他轻易摧毁。
她侧过身，蜷缩起来，手掌依旧轻轻护着小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伤害。
窗外月色冰冷。
枕下，那张薄薄的纸片，却像一团微弱却执拗的火种，在她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安静地、顽强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