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那片刻的温暖,像投入冰湖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终究会重新封冻。
回到深苑,那无处不在的冷冽香氛和巨大寂静,立刻将苏晚重新包裹。她抱着新买的书和满载灵感的素描本上楼,关上门,将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暂时隔绝。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似乎没有被彻底浇灭。
她将书店里那个男人的建议抛在脑后——那只是陌生人之间一次偶然的、短暂的善意交集,无足轻重。真正让她心绪难以平复的,是重新找到的创作激情和那个即将到来的比赛。
她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参赛稿的最后完善中。第三幅作品,融入了从宝石矿脉书中获得的灵感,以破碎与重生的蝶翼为主题,勾勒出缠绕与绽放的冲突美感,她为其命名《破茧》。
三份设计稿终于全部完成。她仔细地按照大赛要求扫描、排版、撰写设计说明,在截止日期的最后一个小时,郑重地点击了提交按钮。
页面显示“提交成功”的瞬间,她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虚脱般靠在椅背上,心脏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无论结果如何,她为自己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在等待初选结果的焦虑和隐约的期盼中,变得不再那么难熬。她开始有意识地寻找更多灵感,浏览设计网站,关注独立设计师的作品,甚至偷偷在网上看一些手工艺制作的视频。
她网购了一些基础的银粘土和简单的工具,藏在行李箱最底层。或许,她可以尝试将图纸上的设计,变成真正的实物?这个想法让她沉寂已久的心,泛起一丝久违的雀跃。
然而,身体的某种变化,却比大赛的回信来得更早,更令人猝不及防。
起初只是容易疲惫,嗜睡。她以为是近期熬夜画图太耗心神,并未在意。
直到那天清晨,女佣照例送来早餐——一份清爽的鸡丝蔬菜粥和几样小菜。粥熬得香糯,但她只吃了几口,一股毫无预兆的、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她脸色一变,猛地捂住嘴,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
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那种反胃的感觉强烈得让她眼眶发酸,浑身虚软。
女佣吓了一跳,紧张地站在门外:“夫人,您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需要请医生吗?”
苏晚用冷水扑了扑脸,看着镜中自己苍白失措的脸,勉强压下喉咙口的不适,哑声道:“没事……可能有点着凉,肠胃不舒服。”
女佣将信将疑,但还是收拾了几乎没动的早餐,退了出去。
苏晚扶着洗手台,心脏却莫名地、疯狂地跳动起来,一种极其荒谬又骇人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月经……这个月的月经,好像迟迟没有来?
之前一直沉浸在设计稿和情绪低谷里,她竟然完全忽略了身体的信号!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因为创作而生的微光。她踉跄着冲出洗手间,手指颤抖地抓过手机,翻看日历。
距离上次月经,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二天。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不……不可能……
怎么会……
她和傅霆深只有那一次……而且那次他……
混乱的思绪和巨大的惊恐让她浑身发冷。她猛地摇头,试图甩掉那个可怕的念头。
一定是弄错了。压力太大,内分泌失调了。对,一定是这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一整个白天,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都如影随形。她坐立难安,设计图看不进去,视频也看不进去,任何声响都能让她惊得跳起来。
傍晚,她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自我折磨。
她需要确认。立刻,马上。
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戴上口罩和帽子,像个心虚的小偷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深苑,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区另一端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
在货架前徘徊了很久,手指冰凉地掠过各种品牌的验孕棒,最终胡乱抓了两个不同牌子的,结账时头几乎埋到胸口,不敢看店员的眼睛。
回到深苑,她像做贼一样溜回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
洗手间里,她颤抖着手拆开包装,按照说明操作。
等待结果的那几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死死盯着那小小的白色视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呼吸都屏住了。
仿佛命运的审判。
终于,视窗上,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两条刺目的红杠。
两条!
苏晚眼前猛地一黑,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她慌忙扶住冰冷的洗手台,才能勉强站稳。
不……不会的……可能是假的……不准……
她像是濒死的鱼,徒劳地挣扎着,又颤抖着撕开第二支验孕棒的包装。
重复操作。
等待。
结果毫无悬念。
同样是两条,清晰无比的红线。
“啪嗒”一声,验孕棒从她冰凉的手指间滑落,掉在瓷砖地上,发出清脆又骇人的声响。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冻结了四肢百骸。
怀孕了。
她竟然……真的怀孕了。
在这个最不堪、最绝望的时候,怀上了那个视她如无物、厌她入骨的男人孩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如同巨浪,瞬间将她彻底吞噬。她应该感到害怕,感到绝望,感到不知所措。
可是……
为什么……
在那一片冰冷的海啸之下,在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敢承认的……悸动和暖意,如同挣扎的幼芽,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有了一个孩子。
她和傅霆深的孩子。
尽管它的到来如此不合时宜,如此不被期待,甚至可能带来更大的风暴和羞辱。
可是……
这是她的孩子。
在这个冰冷彻骨、毫无温度的深苑里,这是唯一真正与她血脉相连的存在。
是她灰暗生命里,突然照进来的、一道始料未及的光。
也是她绝望婚姻中,一个无法忽视的、可能改变一切的……变数。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却不是纯粹的悲伤或恐惧,而是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至极的动容。
她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浴缸,蜷缩起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护住小腹,将脸埋入膝盖,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窗外,夜色深沉。
房间内,灯光冰冷。
而她在一片狼藉的绝望和恐慌之中,却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来自生命本身的叩响。
像一颗被深埋于冻土之下的种子,在无尽严寒中,挣扎着,顶开沉重的泥土,探出了一点稚嫩的、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
希望的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