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冷总是那么漫长,但在他们的山洞旁有几株嫩芽在悄然生长。
盛炽揉了揉模糊的眼角,眼前的雪白似乎减少了几分,他在洞口里急忙呼喊着狼曜,“曜,你看这雪,是不是……”
他的口吻带着几丝欣喜,狼曜走出来,抬眼望了望远边的雪,不出所料,有些地方已经变薄了许多。
这意味着——这个漫长的冬天终于准备过去了
今天盛炽和狼曜准备去昨天他说的疑似有黑灰色矿石的地方去看看。
他深知在这种天气盐对于他们的重要性,如果没有盐的话,这群人依旧撑不了多少时间。
山洞内,弥漫着暖烘烘的干燥气息,混着枯草、皮毛和昨日烤鱼残留的烟火味道。
迅飞蹲在角落,正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仔细刮削着一根新削的矛杆,木屑簌簌落在脚边的兽皮上。
他身旁,几块切割整齐、带着新鲜血腥气的兽肉悬挂在通风处,那是他清晨在渐次苏醒的林间巡猎的成果——一头瘦削但足够填饱肚子的长角羚。
石原刚清理完他的骨制鱼叉,湿漉漉的兽皮裤腿还卷在膝盖上方,几尾银鳞闪烁的河鱼用草茎穿着,扔在洞口旁一块干净的大石板上,尾巴偶尔还神经质地弹动一下。
鹿棠则盘坐在靠近洞口最亮堂的地方,身前铺着一块摊开的柔软鹿皮,上面分门别类堆放着新采来的嫩绿芽苞、干燥的根茎和几束开着细碎黄花的植物。
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翻动,将其中一种叶片厚实、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草药挑选出来,小心地放进旁边一个掏空的硬果壳里。
“这个,”她抬起头,声音温和平静,像山涧滑过青石的溪流,“对伤口愈合很好,捣碎了敷上就行。春天一来,大家活动多了,备着点总没错。”
她目光扫过迅飞手臂上一道早已结痂的旧疤,又落在石原被冰水泡得发红的手上。
狼曜靠着最内侧洞壁,赤红的眼瞳在洞口透入的光线里沉淀,像两颗凝固的血珀,静静注视着洞内这幅忙碌而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的身躯舒展着,却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收敛着力量。
他身旁,盛炽正用一块细密的兽皮擦拭着一把沉甸甸的石斧的刃口。
那石斧的木柄被摩挲得油亮光滑,斧身是精心挑选的、坚硬致密的黑色燧石,边缘被打磨得锋利无比。
每一次擦拭,石刃都反射出洞口阳光的冷硬碎光。
“差不多了。”盛炽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沉稳。
他放下兽皮,手指在石斧冰冷的刃口上轻轻滑过,感受着那份足以劈开坚硬物质的锋利。
狼曜立刻起身,动作流畅无声,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白狼。
他拿起靠在洞壁的另一把石斧,斧柄更长,斧身更宽厚,显然是为他惊人的臂力量身打造的。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低沉而笃定,目光越过忙碌的同伴,投向洞口外那片被阳光唤醒、正悄然脱去银装的世界。
那眼神深处,一种压抑了许久的、近乎迫切的探寻之火,正悄然燃烧。
迅飞停下手中的刮削动作,抬头看向他们,浓密的眉毛微扬:“小心点,林子刚醒,饿了一冬的东西可不少。”
石原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粗声道:“早点回来!今晚烤鱼,管够!”
鹿棠放下草药,澄澈的眼眸里含着温和的笑意:“平安回来就好。我等会儿去附近再看看,春天刚冒头的嫩芽,药性最足。”
狼曜微微颔首,赤红的瞳孔扫过同伴的脸,那目光依旧锐利如昔,却少了曾经在部落里无法融化的坚冰,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盛炽冲他们点点头,将石斧稳稳地别在腰间的草绳上,率先一步踏出洞口。
阳光带着久违的、几乎有些陌生的暖意,慷慨地泼洒下来,瞬间包裹了他们。洞外,世界正经历一场盛大的蜕变。
脚下,覆盖了整个寒冬的坚硬雪壳彻底消融,化作无数道细小的溪流,在松软的、饱含水分的地面上肆意流淌,汇入低洼处,形成一个个映着蓝天的小水洼。
空气湿润而清新,混杂着泥土苏醒的芬芳、腐叶分解的潮气,还有无数蛰伏生命破土而出的蓬勃气息。
高大的乔木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枝头却已鼓起无数嫩绿或褐红的芽苞,像无数只等待破茧的小小生命,蓄满了整个春天的力量。
低矮的灌木丛里,新叶迫不及待地钻出,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在阳光下闪着油润的光泽。
沉寂了一冬的鸟鸣声也重新变得密集而欢快,从树冠深处、从新绿的藤蔓间跳跃出来,编织成一张充满生机的网。
盛炽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饱含着万物复苏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仿佛也驱散了山洞里积存一冬的沉闷。
他侧头看向狼曜。高大的白狼兽人正微微眯着那双标志性的红瞳,警惕而专注地扫视着前方光影斑驳的林间。
阳光落在他银白色的毛发上,跳跃着碎金般的光点,让他整个人仿佛也融入了这片正在苏醒的森林。
“这边。”狼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兽人特有的对环境的敏锐感知。
他迈开脚步,没有选择那些被融雪冲刷出的、相对平缓的泥泞小径,而是果断地转向右侧一片坡度更陡、林木更加茂密的地带。
那里的树木更高大,树冠交织得更为紧密,林下的灌木和藤蔓也显得更加肆无忌惮。
脚下的路立刻变得艰难。
松软湿滑的腐殖土吸饱了融化的雪水,每一步踏下去都带着粘滞的吸力,发出“噗叽噗叽”的声响。
纵横交错的树根裸露在地表,像潜伏的巨蟒,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
浓密的、挂着水珠的藤蔓和荆棘枝条时不时从上方垂落,或从侧面伸出来,钩挂住他们的兽皮衣物,拉扯着皮肤。
狼曜走在前面,他强壮的身躯在这种复杂地形中展现出惊人的优势。
他手中的石斧并非装饰,每一次挥动都精准而有力,粗壮的藤蔓应声而断,挡路的低矮枝桠被干净利落地劈开。
他像一台沉默而高效的推土机,为后面的盛炽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勉强通行的缝隙。
他银白色的毛发在深绿与褐色的背景中异常醒目,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因饥饿而蠢蠢欲动的小型猎食者望而却步。
盛炽紧跟在狼曜劈开的路径之后,每一步都踩在狼曜留下的脚印里,最大限度地节省着体力。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两侧浓密的灌木丛、上方交错的枝桠,以及脚下每一寸可疑的痕迹。
潮湿的空气中,各种气味混杂:泥土的腥气、植物汁液的青涩、某种菌类腐烂的甜腻,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属于食草动物的新鲜粪便气息。
他的耳朵微微转动,过滤着林间的各种声响——鸟雀的啁啾、溪流的潺潺、风吹过树梢的低吟,以及那些更细微的、可能潜藏着危险的窸窣声。
他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只有石斧劈砍的闷响、脚下泥泞的踩踏声,以及他们自己沉稳的呼吸声在林间回荡。
这片森林在春日暖阳下焕发着生机,却也同时袒露着严冬过后残酷的一面。
他们不止一次看到被积雪压垮的幼树,树干扭曲折断,嫩绿的新芽还未绽放便已枯萎。
几处低洼地积满了浑浊的雪水,水边散落着不知名小兽的森森白骨,显然是在寒冬最酷烈的时期倒毙于此,如今皮肉早已被其他饥饿的幸存者啃噬干净,只剩下被水泡得发白的骨架。
一只羽毛凌乱的灰雀僵死在裸露的树根旁,小小的身体已经风干,黑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无声诉说着自然的严酷法则。
越往上走,坡度越陡,树木的形态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些在低洼处枝繁叶茂的阔叶树种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笔直、树皮粗糙呈深褐色的针叶树,以及一些树皮灰白、枝干虬结的老树。
脚下的岩石也越来越多,湿滑的苔藓覆盖其上,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狼曜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他停下劈砍,微微侧头,赤红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鼻翼快速翕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极其细微的异样气息。
盛炽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
他顺着狼曜凝神的方向望去,前方除了更加浓密的林木和嶙峋的山石,似乎并无异常。
但他完全信任狼曜的直觉——那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本能。
狼曜没有出声警告,只是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隐蔽且迅捷的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向左前方一片被巨大山石和茂密藤蔓遮蔽的阴影区域,然后手掌下压,示意高度戒备。
盛炽的心跳微微加速,石斧的握柄在掌心变得潮湿。
他悄然调整了重心,身体微微下伏,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目光死死锁定那片阴影。
那里,除了几块布满青苔的巨石和缠绕其上的深绿色藤蔓,以及几株低矮的、叶片宽大的蕨类植物,看起来平静无波。
但就在这片看似无害的绿色屏障之后,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吹散的腥臊气味,以及……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窥探感的视线。
那视线并非来自一个点,而是分散的、带着贪婪的恶意。阴影深处,似乎有不止一双眼睛在闪烁。
狼曜的身体绷紧了,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沉呜咽,那是顶级掠食者遭遇威胁时本能的威慑。
同时,他握着石斧的手臂肌肉贲张,随时准备爆发出致命的劈砍。
他微微侧身,将盛炽挡在自己更强壮的右后侧,赤红的瞳孔如同燃烧的炭火,牢牢锁死那片阴影区域,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向前蔓延。
时间仿佛凝固。
林间的鸟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
那片阴影中的存在似乎也被狼曜瞬间爆发出的强大气势所震慑,那股冰冷的窥视感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但下一刻,一声尖利刺耳、饱含威胁的嘶鸣猛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
“嘶嘎——!”
伴随着这令人牙酸的嘶鸣,阴影剧烈地晃动起来,几道灰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藤蔓和蕨类植物的掩护下激射而出。
它们的动作快得惊人,四肢着地,弹跳力极强,瞬间就扑到了狼曜身前数步之外。
是豺,而且是整整五只。
它们体型比狼小一圈,但更加精瘦,尖嘴长耳,黄色的眼珠里闪烁着残忍和饥饿的光芒,呲着森白的尖牙,嘴角滴着粘稠的涎水。
它们显然饿极了,皮毛暗淡枯槁,肋骨在皮下清晰可见,寒冬的煎熬让它们变得更加疯狂和不计后果。
此刻,它们将狼曜和盛炽视作了送上门来的、足以让整个豺群饱餐一顿的猎物,呈一个松散的半圆形,将两人围堵在陡峭的山坡上,喉咙里滚动着贪婪的低吼。
为首那只体型稍大的豺,颈部的毛发微微炸开,黄色的眼珠死死盯住狼曜,似乎认出了这头异色瞳孔的白狼并非普通猎物,但饥饿最终压倒了本能的畏惧。
它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叫,像是在下达攻击的指令。
五道灰黄色的身影,带着浓烈的腥风和必杀的凶戾,同时从不同的角度扑了上来!锋利的爪牙撕裂空气,直取咽喉和胸腹!
“后面!” 狼曜的吼声如同炸雷,在狭窄陡峭的山坡上轰然回荡。
他巨大的身躯在喊声出口的瞬间已悍然启动,不是后退,而是迎着正面扑来的三只豺,猛地向前踏出半步。
这一步带着千钧之力,脚下的碎石和腐叶被震得飞溅。
他右臂的肌肉如同山岩般块块隆起,紧握的石斧带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威势,划出一道沉重而精准的灰色弧光,自下而上,斜撩向冲在最前、也是体型最大的那只头豺。
这一斧没有任何花哨,只有纯粹的、千锤百炼的杀戮本能和绝对的力量!石斧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
那头豺似乎没料到狼曜在如此被动的包围下竟敢不退反进,还发动如此凶悍的反击。
它扑在半空的身体猛地一滞,黄色的兽瞳中闪过一丝惊骇,想要扭身躲避已然不及。
沉重的石斧刃口带着破风之声,狠狠地劈入它探出的前肢肩胛连接处。
“噗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肉碎裂声响起。
滚烫的兽血如同泼墨般激射而出,溅在狼曜银白色的毛发和冰冷的石斧上,也溅在旁边的树干和岩石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猩红斑点。
那豺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整个身体被这狂猛的一斧带得向侧面横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断肢处血肉模糊,可见森森白骨。
然而,另外两只豺的攻击也到了。
一只张开布满尖牙的利口,直噬狼曜的腰侧;另一只则狡猾地矮身,利爪如钩,狠狠掏向他的脚踝。
而此刻,狼曜的全力一斧刚刚劈出,身形正处于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回旋之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狼曜身侧掠过。
是盛炽,他如同早已计算好一切,在狼曜喊出“后面”的同时,身体已如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向左后方旋身。
他避开了右侧扑来的两只豺,手中的石斧没有选择大开大合的劈砍,而是紧贴着身体,如同毒蛇吐信般迅捷地一刺一撩。
“嗤啦!”
石斧坚硬的尖端精准无比地划过左侧那只偷袭狼曜脚踝的豺的侧颈,锋利的燧石边缘轻易割开了皮毛和坚韧的肌肉,切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那只豺的攻击瞬间变形,剧痛让它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攻势彻底瓦解,翻滚着跌向一旁。
而盛炽的身体在完成这致命一刺一撩后,借着旋转的力道毫不停留,重心诡异地一沉,左脚为轴,右脚如同铁鞭般猛地向后扫出。
这一脚时机、角度、力道都妙到毫巅,精准无比地踹在另一只试图从他身后扑击的豺的柔软腹部。
“嗷呜!”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豺痛苦的呜咽。
那只豺如同被沉重的石块砸中,整个身体被踹得离地飞起,倒撞在后方一块布满苔藓的岩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瘫软在地,口鼻溢血,挣扎着却一时爬不起来。
瞬息之间,五只豺,一死两重伤!血腥味如同浓雾般在林间骤然弥漫开来,混合着豺群痛苦的哀鸣和低吼。
剩余两只扑向狼曜的豺,它们的利爪和尖牙几乎已经触及了狼曜的兽皮。
但同伴瞬间惨烈的伤亡,尤其是头领被一击毙命的恐怖景象,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它们凶残的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
扑击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途,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绝对力量碾压的恐惧。
它们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调整,身体便遵循着原始的求生欲望,猛地向后弹跳,拉开距离,喉咙里发出惊惶不安的呜咽,黄色的眼珠死死盯着浑身浴血、如同魔神降世般矗立着的白狼兽人,以及他身旁那个动作迅捷如风、出手狠辣精准的同伴。
狼曜缓缓站直身体,赤红的瞳孔冰冷地扫过剩下的两只豺和地上重伤哀嚎的同伴。
他身上的银白毛发沾染着大片豺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手中的石斧斧刃上更是淋漓一片,在透过林隙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
他没有追击,只是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形成一种无声却沉重如山的恐怖威压。
那威压如同实质的巨石,狠狠砸在剩余豺群的心头。
短暂的死寂。只剩下重伤豺痛苦的呻吟和风声。
“呜……呜……” 剩下的两只豺夹紧了尾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中的凶光早已被恐惧彻底取代。
它们死死盯着狼曜那双仿佛燃烧着地狱火焰的红瞳,又惊惧地瞥了一眼地上同伴的惨状和那个持斧而立、眼神冰冷的盛炽。
仅仅一个对视,它们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也彻底崩溃。
“嗷——!” 不知是哪一只先发出了绝望的哀嚎,两只豺如同丧家之犬,猛地转身,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窜入浓密的灌木丛中,只留下几声仓皇远去的枝叶刮擦声,迅速消失在林海深处。
地上那只被割喉的豺抽搐了几下,也渐渐没了声息。
只剩下腹部被重踹的那只,还在岩石旁痛苦地低呜着挣扎,但显然也失去了威胁。
浓烈的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异常刺鼻。
狼曜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但赤红的眼瞳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其他潜伏的危险。
他低头看了一眼斧刃上的血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手在旁边的苔藓上蹭了蹭。
盛炽走到那只垂死的豺旁边,眼神平静无波,手起斧落,给了它一个痛快。他甩掉斧上的血珠,这才看向狼曜:“没事吧?”
狼曜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皮外伤。” 他侧过腰,只见腰侧坚韧的兽皮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下方几道浅浅的血痕,是被豺的爪尖擦到,确实只是皮外伤。
盛炽点点头,目光落在地上三只豺的尸体上。
他蹲下身,动作麻利地用随身携带的骨刀开始剥取豺皮。
兽皮在这个季节依旧是重要的物资。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避开被石斧破坏得太厉害的部位,很快就剥下了两张相对完整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豺皮。
至于那只被劈得肩胛碎裂的头豺,皮毛损毁严重,他只割下了几块大块的、还算完好的肉。
他将皮毛卷好,用草绳捆扎起来,连同那几块兽肉一起,塞进一个随身携带的粗糙兽皮袋里,背在身后。
“走吧,”盛炽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冷静,“血腥味太重,很快会引来其他东西。” 他看了一眼狼曜腰侧的伤,虽然不深,但鲜血还是染红了周围的毛发,“找个地方,处理一下。”
狼曜没说话,只是再次握紧了石斧,目光投向更高处的山林。
刚才短暂的搏杀,仿佛只是前进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赤红的瞳孔深处,那探寻盐矿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们继续向上跋涉,比之前更加警惕。
血腥味如同无形的路标,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大意。
狼曜腰侧的伤口渗出的血珠,在银白色的毛发上凝结成暗红色的小点。
盛炽找到一处有干净渗水的石壁,让狼曜靠坐,自己则迅速从随身的另一个小皮囊里掏出一小撮灰绿色的粉末。
那是鹿棠之前特意调配的、用几种止血消炎草药晒干后研磨成的药粉。
“忍着点。”盛炽低声说,将药粉小心地撒在狼曜腰侧的伤口上。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带着一种强烈的刺激感,狼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肌肉坚硬如铁,但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赤红的眼瞳只是静静地看着盛炽专注而快速的动作。
药粉很快发挥了作用,渗血明显减缓。
盛炽又撕下自己兽皮衣内侧相对干净柔软的一角,蘸着石壁上沁出的冰凉泉水,仔细擦去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和污渍,然后撕成布条,熟练地给狼曜包扎好。
整个过程短暂而沉默。处理好伤口,狼曜立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肢,确认不影响行动。
他指了指更高处一个林木稀疏、岩石裸露更多的方向:“快到了。”
果然,继续攀爬了不到一刻钟,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近乎垂直的灰黑色岩壁如同沉默的巨人,陡然闯入他们的视野,横亘在山坡的尽头。
这片岩壁饱经风霜,表面布满了雨水冲刷形成的沟壑和苔藓斑驳的痕迹,在午后偏斜的阳光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沉重而冷硬的质感。
而就在这片巨大岩壁的下方,靠近地面的一处凹陷地带,情况截然不同。
那里的岩石不再是统一的灰黑,而是呈现出一种更为驳杂的色彩:大片的灰黑色基底上,夹杂着令人瞩目的、如同霜花般蔓延的灰白色纹路,还有一些地方呈现出奇特的、仿佛油脂凝结般的暗黄褐色斑块。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一片岩体表面异常潮湿,不断有细小的水珠从岩石的微小缝隙中缓慢渗出。
汇聚成一道道几乎看不见的涓流,沿着粗糙的岩壁蜿蜒而下,在下方低洼处形成了一小片深色的、泥泞的湿痕。
空气在这里也变得有些不同,除了泥土和苔藓的味道,似乎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咸涩气息?
狼曜径直走到那片潮湿的、颜色驳杂的岩壁前,赤红的眼瞳闪烁着锐利的光。
他伸出巨大的狼爪,指尖的利爪弹出,毫不犹豫地在那灰白色纹路最为密集的区域狠狠一刮!
“嚓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一些灰黑色的碎石屑和潮湿的泥土簌簌落下。
狼曜收回爪子,只见爪尖上沾满了灰黑色的潮湿粉末,还夹杂着一些更为细碎的、闪烁着微弱晶光的灰白色颗粒。
他伸出舌头,极其谨慎地舔了一下爪尖上那混合着泥土和岩粉的潮湿物质。
盛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锁定狼曜的表情。
他看到狼曜的眉头先是习惯性地蹙起,似乎在仔细分辨那复杂而陌生的味道。
随即,狼曜那双赤红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如同针尖。
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和巨大惊喜的强烈情绪,如同电流般掠过他冷硬的面部线条,虽然转瞬即逝,但盛炽看得清清楚楚。
“你尝尝。”狼曜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沙哑,将沾着岩粉的爪子伸到盛炽面前。
盛炽没有丝毫犹豫,也伸出食指,小心地刮下一点潮湿的岩粉,放入口中。
舌尖传来的第一感觉是泥土的土腥味和岩石的粗粝感,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无比鲜明、绝不可能错辨的滋味——咸。
一种带着矿物特有的微涩、却又无比纯粹的咸味,如同最原始的海洋气息,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强烈地刺激着味蕾。
是咸味!真的是咸味!
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盛炽所有的冷静自持。
他猛地抬头,看向狼曜,眼中爆发出比正午阳光还要炽热的光芒。
无需言语,狼曜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震惊和随之燃起的、同样灼热的狂喜,已经说明了一切。
盐!他们真的找到了!在这片被部落放逐的荒野深处,在熬过漫长寒冬之后,命运终于向他们展露了慷慨的一面!
“是盐!”盛炽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指着那片潮湿的、颜色驳杂的岩壁,“这是盐矿!是盐卤渗出的地方!看这些白色的纹路,还有渗出的水!狼曜,我们找到了!”
狼曜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再次看向那片灰黑色的岩壁,赤红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握紧了手中的石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低沉的声音如同滚过地底的闷雷:
“挖!”
这一个字,斩钉截铁,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和决心。
沉重的石斧带着破开山岩的决绝,狠狠劈砍在潮湿的岩壁上,
“铛——!”一声刺耳的金石交击声炸响,在山谷间激起短暂的回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火星伴随着灰黑色的碎石屑猛地迸溅开来。
这岩壁的坚硬程度远超想象。
斧刃落下之处,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和几道细微的裂痕,震得狼曜手臂发麻。
盛炽的石斧紧随其后落下,同样只在目标位置留下一个浅坑。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斧柄传递上来,让两人都微微蹙起了眉头。
“太硬了!”盛炽喘了口气,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目光扫过岩壁,“不能硬劈,得找缝隙,或者颜色浅、纹路多、看起来松散些的地方。”
狼曜赤红的瞳孔锐利地扫视着目标区域。
他放弃了刚才劈砍的位置,转而将目标锁定在那些灰白色纹路如同蛛网般密集蔓延、且不断有细小水珠渗出的区域。
那里的岩石颜色更浅,质地似乎也更酥松一些。
他再次举起石斧,这次没有用尽全力劈砍,而是将力量集中在一点,如同凿子般,用斧刃的尖端狠狠凿击!
“咚!咚!咚!” 沉闷而持续的凿击声取代了之前的巨响。
每一次凿击,都伴随着细碎的岩石崩裂声。
灰白色的岩粉混合着渗出的咸涩水珠,簌簌落下。渐渐地,一个浅浅的凹坑在狼曜专注而有力的凿击下显现出来。
盛炽也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追求深度,而是用石斧较宽的侧面,沿着狼曜凿开的凹坑边缘,如同铲子般用力地撬动那些已经被震松的碎石块。
“哗啦!”一块拳头大小、带着明显灰白色结晶条纹的矿石被撬了下来,滚落在地。
“有门!”盛炽精神一振,顾不上矿石的棱角,弯腰捡起,入手冰凉沉重。
他迅速将其扔进身后早已准备好的、由坚韧兽皮缝制的大口袋里。
两人找到了节奏。
狼曜负责用石斧尖端进行高强度的凿击,每一次都精准地落在岩层相对薄弱的节点或缝隙处,开凿出裂缝和坑洞。
他强健的臂膀隆起坚实的肌肉线条,汗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混合着岩粉和之前沾染的、已经干涸发暗的豺血。
盛炽则紧随其后,用石斧侧面或随身携带的、一端磨得尖锐的粗硬木棍,专注地撬动和剥离那些被狼曜震松的矿石碎块。
他动作敏捷,眼光精准,总能找到最易撬动的发力点,将一块块或大或小、颜色灰黑中带着霜白纹路的矿石从母岩上分离下来。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简陋的兽皮衣物,紧贴在皮肤上。
腰背和手臂的肌肉因为持续的发力而酸胀发烫,每一次挥动石斧或撬动木棍,都牵扯着疲惫的神经。
狼曜腰侧包扎的布条,也因剧烈的动作而再次渗出点点殷红。
但他们谁也没有停下。沉闷的凿击声、碎石滚落的哗啦声、粗重的喘息声,成了这偏僻角落唯一的旋律。
随着凹坑的加深和扩大,撬下来的矿石块头也越来越大。
盛炽的兽皮口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沉甸甸地坠在他的身后。
“够了!”盛炽喘着粗气喊道,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岩粉的污迹,看着脚下堆积的矿石和身后鼓胀的口袋,“再挖下去,我们今天就背不回去了!”
狼曜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凿击。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汗水将他银白色的额发完全打湿,一缕缕贴在宽阔的额角。
他赤红的眼瞳扫过面前被他们硬生生凿开一个不规则凹洞的岩壁,又看了看地上和口袋里的“战利品”,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他点了点头,将石斧重重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长长地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歇一下,然后……”盛炽的话音未落,目光无意间扫过岩壁侧后方、紧挨着一片低矮灌木丛的地方,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狼曜敏锐地察觉到他语调的变化,立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片灌木丛后方,几株形态奇特的树木安静地矗立着。
它们树干异常笔直,表皮光滑,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褐色,上面布满了螺旋状排列的、如同眼睛般的浅色皮孔。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一株较为粗壮的树干上,赫然有着几道深深的、倾斜的陈旧伤痕。
那伤痕显然是很久以前被某种大型野兽的利爪或尖锐石角剐蹭留下的,深达木质部。
而此刻,就在这些旧伤痕的边缘,以及树干下方靠近根部的位置,凝固着大片大片乳白色的、如同浓稠乳液干涸后的物质!
那物质覆盖在树皮上,形成一层厚厚的、凹凸不平的硬壳,呈现出一种不透明的、如同凝固蜡油般的乳白和浅黄交织的色泽。
在午后的阳光下,这些凝固物表面似乎还泛着一种微弱的、油腻的光泽。
盛炽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步步朝着那棵受伤的树走去,脚步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狼曜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跟了上去。
走到近前,那股若有若无的奇特气味更加清晰了一些。不是花香,不是草木清香,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淡淡的……类似烧焦羽毛?
又或者某种油脂混合着泥土的、略显沉闷的微腥气息?
盛炽蹲下身,目光死死锁定在树干根部那片凝固的乳白色物质上。
它们像一层厚厚的、粗糙的疮痂,牢牢附着在树皮上。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凝固物的边缘。触感坚硬而略带弹性,不像石头那般冷硬,也不像干泥那样易碎。他试着用指甲用力抠了一下,只刮下一点点浅黄色的粉末,而那物质本身却异常坚韧。
狼曜也蹲了下来,他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他没有盛炽那种近乎屏息的激动,而是更直接地伸出了他那巨大而锋利的狼爪。爪尖如同最精良的刻刀,轻易地刺入了那片凝固的乳白色硬壳边缘,然后向上一撬!
“嘎吱……”
一声轻微的、带着韧性的撕裂声响起。一小块约莫半个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乳黄色硬块被狼曜的爪子撬了下来,脱离了树干。狼曜用爪尖捏着这块东西,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它大约一指厚,一面粗糙,带着树干纹理的印痕,另一面则相对平滑,泛着油腻的光泽。他试探性地用另一只爪子的指腹按了按那平滑的表面。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块看似坚硬的东西,竟然在爪子的按压下明显地凹陷了下去!当狼曜移开爪子,那凹陷的部分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肉眼可见的韧性,一点点地回弹、复原!虽然无法完全恢复到最初的平整状态,留下了浅浅的指痕,但这奇特的弹性和复原能力,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这又是什么?”狼曜的声音里充满了浓烈的疑惑和探究。他赤红的瞳孔紧紧盯着爪间这块能“变形”的奇怪东西,又用力捏了捏,感受着那奇特的、介于柔软和坚硬之间的韧性质感。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森林中一切物质的认知。不是石头,不是木头,也不是兽骨或凝固的树脂。他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玩意儿。
盛炽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狼曜爪间那块被他捏得不断变形、又缓缓回弹的乳黄色胶块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一股滚烫的洪流从心脏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上他的头顶,让他眼前甚至有些微微发花。
橡胶树!乳白色的凝固汁液!这奇特的弹性……
所有的线索在他脑海中瞬间串联、碰撞、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火花!那些在部落里偶尔听行商提起过的遥远南方的神奇之物,那些只存在于古老残缺兽皮卷上模糊记载的、如同神赐般的材料……在这一刻,都有了清晰无比的对应!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狼曜,眼中燃烧着的光芒比正午的烈日还要炽热,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洞悉了未来的巨大兴奋!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沸腾的心底深处迸发出来:
“是……是能改变未来的东西!”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块胶,而是重重地、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拍在狼曜肌肉虬结的胳膊上,力量大得让狼曜都微微一怔。
“它能做成不会漏水的容器,盛水、存粮,再也不怕雨季霉坏!能裹在脚上,走在碎石荆棘上也如履平地!能做成长长的管子,把远处的溪水引到我们的山洞!能做成长弓的弦,射出更快更远的箭矢!能做……能做太多太多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盛炽的语速极快,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仿佛要将脑海中瞬间涌现的无数可能性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他指着那树干上凝固的乳白色泪痕,又指向狼曜爪间的胶块,眼中闪烁着智慧与野望交织的光芒:“看这些凝固的泪痕!那是它的血!树干受伤了,流出的汁液凝固后,就变成了这种有弹性的宝贝!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对未来的狂热憧憬中稍稍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地上沉甸甸的矿石口袋,重新变得无比坚定,“树汁干涸凝固了,我们要取新鲜的汁液,得等到雨季,树汁充沛流动的时候,在树干上割开新的口子才行!现在——”
他猛地转身,指向地上那个装满灰黑色矿石的沉重兽皮口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
“先挖盐!”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熔化的铜盘,沉沉地坠向西边连绵的山峦之脊。燃烧的晚霞泼洒下来,将整个山洞入口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仿佛给这简陋的栖身之所镀上了一层珍贵的金边。
山洞内,气氛却比夕阳还要灼热几分。
迅飞、石原、鹿棠早已被洞口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和异样的动静惊动,围拢在洞中央熊熊燃烧的火塘边。火塘里,新添加的干燥柴禾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三张写满好奇与紧张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当狼曜那高大的、背着巨大兽皮口袋的身影率先踏入洞口,沉重的口袋被他“咚”的一声卸在地上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紧接着,盛炽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曜哥!炽哥!你们……”迅飞第一个跳起来,目光扫过狼曜腰侧被染红的布条,又落在地上那个鼓胀得吓人、沾满泥土和可疑暗红污迹的口袋,声音带着惊疑,“遇到大家伙了?”
石原的视线则牢牢锁在口袋上,鼻翼翕动,似乎闻到了什么:“这啥味儿?又腥又……怪怪的?”
盛炽没急着解释口袋里的东西,而是快步走到火塘边,迅速清理出一小片空地。他拿起一根燃烧正旺的粗柴,仔细地在地上拨开一层浮土,露出下方相对平整的岩石地面。然后,他转身,从那个沉甸甸的兽皮口袋里,用力抱出一块足有脸盆大小、颜色灰黑、夹杂着醒目霜白纹路的沉重矿石。
这矿石的出现,让迅飞和石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大一块石头,背回来得多沉?
“搭把手!”盛炽对石原喊道。
石原立刻上前,两人合力,将这块沉重的矿石小心翼翼地抬到火塘边那块清理出的岩石地面上放稳。火光跳跃,矿石表面那些灰白色的纹路在阴影中仿佛在流动。
“这是……”鹿棠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暂时放下了狼曜的伤势,澄澈的眼眸中满是困惑。
盛炽没有回答。他再次从兽皮袋里翻找,这次拿出的是一块相对小一些、灰白色纹路更加密集的矿石碎片。
他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眼神专注如同进行神圣的仪式。
他深吸一口气,用燧石尖锐的棱角,对准手中矿石碎片上灰白色最浓郁的区域,狠狠敲击下去!
“铛!铛!铛!”
清脆的敲击声在山洞里回荡。细碎的矿石粉末簌簌落下。盛炽敲得极其耐心和精准,每一次都尽量将力量集中在一点。很快,一小堆灰白色为主、夹杂着灰黑碎屑的粉末在他脚边堆积起来。他放下燧石,小心地将这些粉末拢在一起,堆成一个小丘。
迅飞、石原、鹿棠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盛炽的动作。狼曜也沉默地站在一旁,赤红的瞳孔紧锁着那堆粉末,仿佛要将它看穿。
盛炽拿起一根燃烧的木柴,火焰跳跃着,散发出灼人的热浪。他蹲下身,将燃烧的木柴缓缓靠近那堆灰白色的矿石粉末。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粉末的边缘。
山洞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柴禾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起初,粉末毫无反应。迅飞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石原的眉头也拧紧了。
然而,几息之后,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被火焰持续灼烧的灰白色粉末,边缘开始迅速变色!一种如同冬日初雪般的、纯净的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并且,伴随着这奇异的颜色变化,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扩散开来,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那是一种……带着矿物气息的、纯粹的咸味!比他们在矿石旁闻到的要浓郁、鲜明无数倍!
“咸的!” 石原猛地抽了抽鼻子,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神迹!他常年在水边捕鱼,对盐的渴求几乎刻进了骨子里。
迅飞也闻到了,他脸上的失望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堆正在火焰下迅速“变白”的粉末。
鹿棠捂住了嘴,澄澈的眼眸里满是震撼。她虽然不像男人们那样对盐有直接的、强烈的身体渴求,但也无比清楚这小小白色结晶意味着什么——那是生命延续的保障,是伤口不易腐烂的关键,是食物不再寡淡的魔法!
盛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强忍着巨大的激动,小心翼翼地用燧石片拨弄着那些已经变白、甚至开始微微凝结的粉末边缘,让火焰能更均匀地灼烧。
更多的粉末在高温下析出纯净的白色,那咸涩的气味也愈发浓郁。
终于,他觉得差不多了。
他移开燃烧的木柴,用燧石片小心地将那一小片被火焰灼烧过、表面覆盖着一层明显白色结晶体的粉末区域,轻轻地刮了下来,拢在手心。
那白色结晶非常细微,混杂在灰烬和未完全反应的矿石粉中,像一层薄薄的霜。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光,直直地看向狼曜。无需言语,狼曜已经大步上前,伸出了他那巨大的狼爪。
盛炽将手心那一点点珍贵的、带着灼热余温的白色结晶粉末,小心地倾倒在了狼曜摊开的、粗糙的爪心中央。
那些细小的白色颗粒,在狼曜古铜色的皮肤和深色的爪垫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夜空中最微弱的星辰汇聚。
整个山洞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狼曜的爪心,钉在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白色粉末上。
连火塘里燃烧的木柴似乎也屏住了呼吸,火焰的跳动都显得凝滞了。
狼曜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他赤红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里面翻涌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有难以置信,有巨大的渴望,有穿越漫长寒冬和屈辱放逐后终于抓住一线生机的震颤,更有一种近乎虔诚的、面对神赐般的敬畏。
他伸出舌头,那舌尖带着兽人特有的粗糙质感,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舔向爪心那一点点白色的结晶。
舌尖接触的瞬间,一种极致纯粹、浓缩了海洋与大地精华的滋味,如同最狂暴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所有的感官神经!
咸!无法形容的、纯粹的咸!
带着一丝矿物特有的微涩,却瞬间点燃了沉寂已久的味蕾,唤醒了身体深处对这份生命之源的原始渴求!
这味道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灵魂战栗。
狼曜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那咸味中蕴含的巨大能量贯穿。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赤红的瞳孔在跳跃的火光中剧烈地收缩、扩张,如同两颗在深渊中燃烧的血色星辰。
那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足以淹没整个山洞。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出一个极其嘶哑、带着巨大震颤的音节:
“盛炽……”
他的目光越过那点点白色的结晶,越过摇曳的火光,牢牢地锁在盛炽的脸上。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无数个被红瞳诅咒的寒冬,终于在此刻,牢牢地抓住了那束名为“希望”的光,这个冬天的夜晚也许没那么冷,一夜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