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玥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眼睛酸涩得几乎流泪。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的天色早已暗下来，城市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项目中期报告明天就要提交，但资金流预测中有一个环节始终对不上。
“还在加班？”
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罗玥抬头，看见林修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他今天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越发干净，下巴上冒出了一层淡淡的胡茬，看上去比平时少了几分精英气质，多了些慵懒随意。
“有个数据一直有问题。”罗玥接过他递来的咖啡，小心避开手指接触，”你怎么也没走？”
“结构计算需要复核。”林修在她对面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图纸，”正好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
咖啡是她喜欢的拿铁，加了半糖。罗玥微微皱眉——这太像周皓川会做的事，记得她所有的饮食偏好。
“问题出在哪里？”林修凑过来看她的电脑屏幕，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飘入她的鼻尖。周皓川从不用香水，但他总说罗玥身上有阳光晒过的被子味道。
罗玥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三期工程的建材成本波动超出预期，导致现金流预测出现缺口。”
林修沉思片刻，突然拿过她手边的计算器快速按了几下：”如果我们将B区的施工顺序调整一下呢？先完成3号楼和5号楼，这样可以利用预售款覆盖这部分超支。”
他推过来的草稿纸上，数字排列成整齐的矩阵，计算过程清晰明了。罗玥惊讶地发现这个思路完全可行，而且和她大学时解决金融建模作业的方法如出一辙——先找出最关键变量，然后围绕它重建整个模型。
“这…确实能解决问题。”罗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你的金融知识很扎实。”
林修笑了笑：”大学辅修过金融，基本的现金流分析还是懂的。”
“哥大也教这种实操性很强的计算方法？”罗玥试探性地问。
“我的导师很注重实战。”林修的回答滴水不漏，但眼神闪烁了一下，”需要我帮你重新整理一下报表吗？”
他们并肩工作到深夜，罗玥负责财务模型，林修调整工程进度表。偶尔他们的手臂会不小心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像两块同极相斥的磁铁。”完成了。”凌晨一点，罗玥终于合上笔记本电脑，揉了揉酸痛的后颈。
林修也收起图纸，伸了个懒腰：”合作愉快。”他顿了顿，”说真的，和你工作很舒服，你理解力很强。”
罗玥心头微微一颤。周皓川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在他们第一次合作完成跨学科项目后。
“谢谢，你也是。”她轻声回答，避开他的目光。
走出办公楼，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脸颊。罗玥下意识裹紧了外套，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开车来。”我送你吧。”林修似乎看出了她的窘境，”这个点很难叫车了。”
罗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实际需要，而不是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林修的车里很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后座放着几卷图纸和一本《当代建筑理论》。系安全带时她注意到杯架上放着一盒薄荷糖——周皓川也有在车里备薄荷糖的习惯，说是能提神醒脑。
“地址？”林修启动车子。
罗玥报出公寓名，然后陷入沉默。夜色中的城市流光溢彩，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两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你经常加班到这么晚吗？”在一个红灯前，林修打破沉默”项目紧要关头时会的。”她看着窗外，”你不也是？”
“建筑设计这行就这样，灵感来了挡不住，问题没解决睡不着。”他轻笑一声，”我前女友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说我嫁给工作了。”
罗玥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前女友？周皓川从未有过其他女友，至少在他们相识的大学四年里没有。这个细节像一根刺，扎在她精心构建的”林修就是周皓川”的理论上。
“你呢？”林修问，”男朋友不介意你这么晚回家？””没有男朋友。”罗玥简短地回答。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她偷偷打量着林修的侧脸——在街灯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那高挺的鼻梁，微微突出的喉结，还有思考时轻抿的嘴角，都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完美重合。但前女友的存在又提醒她，这个人有自己的过去，与那个人无关的过去。
车子停在罗玥公寓楼下，林修正要道别，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车窗旁。那是一位卖花的老奶奶，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串白玉兰。
“先生，买串花送给女朋友吧。”老奶奶敲了敲车窗，声音沙哑，”新鲜的，刚摘的。”
林修摇下车窗，温和地说：”我们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目光落在那些洁白如玉的花朵上，突然顿住了。一种奇怪的表情闪过他的脸庞，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情。”多少钱一串？”他轻声问。”十块钱，保佑你们和和美美。”老奶奶笑眯眯地回答。他掏出钱包，取出一张纸币：”要两串。”
老奶奶高兴地挑了两串最饱满的，递进车窗。接过花，他转身轻轻地将它们放在罗玥手中。”给你。”他的声音有些异样，”这花…很适合你。”
罗玥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白玉兰的香气瞬间包围了她，勾起无数回忆。大二那年夏天，那个人在校门口第一次买白玉兰送她，说这种花洁白坚韧，就像她一样；毕业前夕，他们在湖边长椅上接吻，周围全是盛开的玉兰花香；甚至他遇难前一周，还特意骑车到校外买来最新鲜的白玉兰，插在她宿舍的花瓶里…”你怎么了？”林修困惑地看着她突然苍白的脸色。
“为什么是白玉兰？”罗玥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为什么偏偏是这种花？”林修显得更加困惑了：”我…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它很配你。有什么问题吗？””周皓川也总是送我这个。”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每次见面都会送，从不错过花期。你说这是巧合吗？”
他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震惊，然后是某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是说：”我真的不知道…也许只是…花的季节到了？”
罗玥紧握着那两串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花香越发浓郁，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结痂的伤口。”你知道吗，”她艰难地开口，”白玉兰的花语是’纯洁的爱，永不改变’。他说过，就像他对我的感情。”林修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节奏与周皓川思考时一模一样。”我…我很抱歉勾起你的回忆。”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但我真的不是他，很抱歉，罗玥。”
罗玥没有回答。她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寓大门，手中的白玉兰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幽清香。
回到家，她将花插进花瓶，然后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太多的巧合，太多的相似，却又有着无法解释的矛盾。如果林修是周皓川，为什么不认她？如果不是，为什么连最细微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修发来的短信：”抱歉今晚让你难过。明天需要我找别人对接吗？”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回复：”不必，工作为重。”
放下手机，走到阳台上。夜风拂过她的脸庞，带走了一些燥热。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像一片星辰大海。某个角落，林修的车可能正驶向他的住所；而另一个世界，那个人永远留在了二十二岁。
第二天早晨，罗玥刚进办公室就被周明叫了过去。”听说你和林建筑师昨晚工作到很晚？”周明递给她一杯茶，语气随意，但眼神锐利。她点点头：”项目报告有些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了。””嗯。”周明沉吟片刻，”罗玥，你知道公司不干涉员工私生活，但眼下这个项目很重要，我不希望有任何…复杂因素影响工作。”罗玥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周总，我和林建筑师纯粹是工作关系。””当然，当然。”周明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只是有人看到你们…情绪激动地交谈。在停车场。”她握紧了茶杯——一定是昨晚白玉兰的事。公司里果然没有秘密。”只是项目上的分歧，已经解决了。”她平静地说。周明点点头，显然不太相信，但也没再追问：”总之，把握好分寸。董事会很看重这个项目。”
回到自己办公室，罗玥发现桌上多了一个纸袋，里面是一份三明治和一杯还温热的豆浆——她学生时代最常吃的早餐组合。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放的。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发了条消息：”谢谢早餐。”
那边很快回复：”不客气。材料评审会10点开始，需要我准备什么吗？”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昨晚的插曲从未发生。她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按原计划就好。”她回复道，然后放下手机，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评审会进行得很顺利，林修的表现无可挑剔——专业、精准、彬彬有礼。他们配合默契地应对了董事会的各种提问，甚至不需要提前沟通就能互相补充对方的陈述。会议结束时，几位董事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合作愉快。”走出会议室，林修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礼貌而疏离，与另一个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完全不同。罗玥突然意识到，也许她一直在寻找的是那个已经永远消失的人，而不是眼前这个有着相同面孔的陌生人。”合作愉快。”她回应道，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下午，罗玥收到了陈默的邮件，只有简短的一行字：”资料已找到，晚上8点老地方见。”
她的心跳加速，手指微微发抖。也许今晚，她终于能解开这个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