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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钢笔在纸面上划出最后一行数字 罗玥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洒满四月午后的阳光，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窗外，樱花纷扬，三三两两的学生漫步在校园小径上，喧闹声隐约可闻。
金融系的毕业论文已经修改到第五稿，罗玥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低头看了眼腕表——下午三点二十分。距离周皓川约她见面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想到周皓川，她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那个建筑系的大男孩，总能在她埋首数字海洋时，用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为她描绘出一整个世界。今天是他山区考察回来的日子，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罗玥！罗玥！”
急促的喊声打破了图书馆的宁静，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罗玥抬头，看见室友李薇脸色煞白地朝她奔来，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慌乱。
“怎么了？”罗玥合上笔记本，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李薇抓住她的手，冰凉得吓人。”出事了…周皓川他们…山区考察…”
“他怎么了？”罗玥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新闻刚报…他们遇到山体滑坡…三个人…三个人都没找到…”李薇的声音支离破碎，”学校已经派人去了，但…他们说生还可能性…”
罗玥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像一滴黑色的泪。她摇了摇头，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这不可能…”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目，樱花飘落的轨迹在她眼中化作慢动作。她想起三天前罗玥出发前的那个拥抱，他贴在她耳边说的话：”等我回来，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他们在哪里出的事？我要去…”罗玥机械地抓起背包，却被李薇紧紧抱住。
“学校已经组织救援队去了，你现在去也…也帮不上忙…”李薇的泪水浸湿了罗玥的肩膀，”等等消息吧，也许…也许会有奇迹…”
三天后，学校为周皓川和他的两位同学举行了追思会。罗玥坐在礼堂最后一排，手中紧握着周皓川上次生日送给她的礼物——一个精致的微型建筑模型，是他们曾经约定将来要一起住的小屋。
礼堂前方挂着周皓川和两位同学的照片，他笑得那么灿烂，仿佛死亡只是一个荒谬的玩笑。系领导、老师、同学轮流上台发言，声音哽咽。罗玥没有哭，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睛干涩得发疼。
有人提到周皓川出色的设计天赋，有人回忆他乐于助人的性格，有人说他本该有光明的未来…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刀，缓慢而精准地剜着她的心脏。她也想说她们的相互懂得与爱恋，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怕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追思会结束，人群渐渐散去。罗玥终于挪动僵硬的腿，走到照片前。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熟悉的眉眼
“你说有重要的事…”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现在永远成了秘密。”
走出礼堂，四月的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罗玥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建筑系的教学楼，那里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她感到胸腔里某个地方轰然崩塌，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从那一刻起，她的心成了一座孤岛，不再允许任何人登陆。
—答辩教室的灯光过于明亮，刺得罗玥眼睛发疼。她站在投影幕布前，嘴唇机械地开合，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仿佛那是别人的声音。
“基于上述分析，可以得出结论，在货币政策收紧的周期中，中小型金融机构的风险抵御能力…”
她的手指在激光笔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是周皓川送给她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银色的金属表面已经被磨得发亮，边缘处有一道细微的划痕——那是去年摔到地上留下的。
“罗玥同学的分析非常深入，数据支撑也很充分。”答辩组长王教授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特别是第三章对次贷危机后监管套利的分析，很有见地。”
“谢谢老师。”罗玥微微鞠躬，视线落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按照约定，周皓川应该坐在那里，在她完成答辩时偷偷竖起大拇指。而现在，那里只有一束透过百叶窗斜射进来的阳光，灰尘在光柱中无声地舞动。
一个月了。距离周皓川的追思会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罗玥的日常生活看似恢复了正常——上课、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只有她自己知道，胸口那个黑洞般的空缺从未停止吞噬她的情绪。
“我宣布，罗玥同学的毕业论文答辩获得优秀等级。”王教授的话引来教室里一阵掌声。同组的几个同学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
罗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收拾好讲台上的材料。走出教学楼时，五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校园里的银杏树新叶嫩绿，几个低年级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掠过，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
这一切都让罗玥感到格格不入。世界如此鲜活，而她的心却像被冻结在那个得知噩耗的午后。
“罗玥！等一下！”
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沈念转身，看见周皓川的室友张远小跑着追上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的方形盒子。
“有事吗？”罗玥停下脚步，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张远在她面前站定，喘了几口气才开口：”我…我整理了皓川的东西。这个…我想应该交给你。”他递出那个盒子，眼神闪烁，似乎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罗玥的目光落在盒子上，没有伸手去接。”是什么？”
“他的…一些私人物品。”张远咽了口唾沫，”记录本，还有一些小物件。基本上…都和你有关。”
罗玥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她接过盒子，出乎意料的轻。
“谢谢。”她轻声说，转身就要离开。
“罗玥，”张远叫住她，”皓川他…他经常提起你。在他…走之前的那晚，我们通过电话，他说这次考察回来要…”
“别说了。”罗玥打断他，声音尖锐起来，”请不要说了。”
张远怔了怔，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点点头：”对不起。”
回到宿舍，罗玥将盒子放在书桌上，久久凝视着它。室友们都不在，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窗外，一只知更鸟在枝头鸣叫，声音清脆悦耳。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拆开了包装。
盒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样物品：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一叠明信片，几张电影票根，还有一个小小的绒布袋子。她首先拿起那叠明信片——全是她过去三年旅行时寄给他的，每一张他都仔细保存着。电影票根是他们一起看过的每一场电影，日期都用小字标注在旁边。
她的喉咙发紧，打开绒布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枚银色的钥匙扣，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用乐高积木拼成的房子模型。她记得这个，那是大二那年他们在周皓川工作室熬夜时随手拼的，当时周皓川笑着说这是他们未来的家。
最后，她拿起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写着”给玥玥的梦想之家”，落款日期是周皓川遇难前一周。
罗玥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迹，翻开下一页，呼吸瞬间凝滞。
整整二十页的设计草图，详细描绘了一栋两层小楼的每一个细节——朝南的阳光房，因为她喜欢晒太阳；宽敞的厨房，因为她爱烘焙却总是把饼干烤糊；书房里并排放置的两张书桌，一张堆满建筑模型，一张摆着金融报表…
每一页的边缘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注释：”玥玥喜欢落地窗，这里要留大一些”；”记得安装她一直想要的那个德国烤箱”；”花园要种白玉兰，她生日那天开得最好看”…
翻到最后几页，她看到了令她心脏几乎停跳的内容——一张精心设计的戒指草图，旁边写着”求婚用，六月前完工”。日期标注在他们本该见面的那天。
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大滴大滴地砸在纸页上。罗玥紧紧抱住笔记本，蜷缩在椅子上，无声地颤抖。那种痛不是尖锐的，而是缓慢的、沉重的，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漫上来，直到将她完全淹没。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周皓川时，他神秘兮兮地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想起他临走前那个异常用力的拥抱；想起他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等我回来，有惊喜给你。”
原来这就是他要给的惊喜。一个家，一个未来，一个承诺。
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空想。
毕业典礼那天，罗玥站在人群中，听着校长激昂的演讲，手里紧握着那枚乐高钥匙扣。当学士帽被抛向空中时，她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小房子模型，仿佛那是她与世界最后的联系。
“你真的决定放弃保研了？”系主任办公室里，王教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以你的成绩，直博都没问题。系里已经把你的名额报上了。”
罗玥摇摇头：”谢谢老师的栽培，但我已经决定了。”
“那…工作呢？有什么打算？”
“上海的一家证券公司给了我offer，下周就去报到。”
王教授叹了口气：”金融行业很辛苦，压力也大。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罗玥望向窗外，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没关系，”她轻声说，”都一样。”
是的，都一样。
没有他的世界，在哪里都一样。
离开学校前，罗玥独自去了她和周皓川常去的那个小湖边。初夏的风拂过水面，泛起细碎的波纹。她坐在他们曾经分享过无数个黄昏的长椅上，从包里取出那本蓝色笔记本。
“对不起，”她对着空荡荡的湖面低语，”我等不到等你回来了。”
她从笔记本最后撕下那页戒指设计图，小心地折好放进钱包。然后将剩下的笔记本和那个乐高房子一起，轻轻放入湖中。水面泛起一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再见，皓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