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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太医署的老太医几乎是被小黄门拖着飞奔而来的,气喘吁吁,药箱都险些拎不稳。待他站稳看到院内情形,尤其是地上那仿佛只剩一口气的李承乾时,也是骇得脸色发白,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跪地诊视。

老太医手指搭上那冰冷湿黏的手腕,老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脉象浮游无力,时断时续,确是元气大亏、心神耗竭之兆,绝非伪装!再翻看眼睑,触其额温,更是确认无疑。眼前这个废太子的的确确就是个只剩半口气的重症之人!

“如何?”张内侍在一旁沉声问道,语气急促。

老太医收回手,凝重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回张内侍,庶人…脉象极危,确是因大悲大恸,耗尽心神,兼之水米不进,以致虚脱厥逆。若再晚上片刻,恐…恐华佗再世亦难回天啊。”

老太医此言一出,院内众人心头更是凛然。尤其是宗正寺众人,那几人面色惨白,而王德更是瘫软在地。太医的论断,彻底坐实了李承乾“因孝至濒死”的状态。

张内侍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那具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太医的话,让他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在这时,地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李承乾的眼睫剧烈颤抖着,似乎用尽了洪荒之力,才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无光,充满了迷茫与痛苦。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水…冷…好冷….”

张内侍立刻示意,小黄门慌忙从屋内取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了他几口。

几滴温水似乎唤回了李承乾那一丝丝微弱的生机,也带来了片刻的清醒。他的目光缓缓移动,似乎费了好大力气,才聚焦到站在不远处、面色肃穆的张内侍脸上。

他仿佛认出了这是服侍父皇已久的内侍,涣散的眼中立刻迸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明亮的光彩,那是绝望中看到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挣扎着,似乎想抬起手,可惜此刻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用那双盈满痛苦与哀求的眼睛,死死望着张内侍,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冲刷着脸上的血污,显得格外凄惨。

“张…张内侍,”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得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见,“是…是父皇,让…让您来的吗?”

张内侍嘴唇动了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俯下身,沉声道:“咱家奉旨前来传谕。你有何话,待身子好些再说。”

“不…不了…”李承乾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气息愈发微弱,“罪臣怕是…怕是等不到…等不到,那时候了…”

说完,李承乾顿了顿,剧烈地喘息了几下,仿佛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罪臣…自知…罪该万死!不敢…奢求父皇…原谅…”他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看某个遥远的地方,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悔恨,“只是…临去之前…心中…心中尚有一物…牵绊…”

说完,李承乾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用那只颤抖的、僵硬的手指,艰难地摸索向自己胸前那破旧中衣的内襟。动作缓慢得令人心焦,仿佛现在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

终于,他从那贴身之处,极其珍重地,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事物。

那并非什么珍宝。只是一个褪了色、甚至有些磨损的旧锦囊,和一张叠好的麻纸。

那个旧锦囊,用一根细细的、同样陈旧的红绳系着。

他用颤抖得无法自抑的手,捧着那小小的锦囊和纸,如同捧着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递向张内侍的方向。手臂无力地垂下,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悬在半空。

“这…这个锦囊中有…有一缕…青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哽咽,“那是…是母后…武德九年…那次…乱平之后…为父皇…父皇包扎手上擦伤时…不慎…不慎被剑刃割断的…一缕青丝…”

说完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画面:惊魂甫定的母亲,一边流着泪,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散落的发丝被剑锋利削断,飘落下来…被他偷偷拾起,放在锦囊中珍藏至今。

“还有…还有这张…纸,这张纸上…是我昨夜偷偷画的母后…母后的画像。我…我本来…本来是…是想留着在路上…在路上….思念母后时,就拿….拿出来看….看看的,现在,现在看来也….也用不上了,还…还恳请…请张内侍,帮…帮我一起转交给…转交…父皇….”

“儿臣…不孝…未能…守住母后…最后的…教诲…反铸下….大错…”说完,李承乾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这次不再是表演,而是真正的痛彻心扉。

说完,李承乾的气息顿时越来越弱,声音断断续续,却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

“就言…罪人承乾…自知….无颜…再见父皇….亦….无福…再侍奉母后陵前…”

“唯愿…父皇….勿以儿臣为念…勿要再生承乾的气了…愿…愿父皇…保重…龙体….”

“儿臣….于此….拜别….来生…再做牛马…报偿…父皇母后…生养之恩…希望….承乾死后….父皇允…允许承乾…承乾以发覆面,求…求父皇肯赐….肯赐薄棺,承乾….承乾不敢奢求….奢求…求葬在母后旁,只希望可以离母后近….近一些….”

话音未尽,那悬着的手终于无力垂落,连同那小小的锦囊和那张轻飘飘的麻纸,一起跌落在尘土之中。李承乾缓缓闭上眼睛,头一歪,再次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仿佛交出这最后的念想,便已耗尽了他存在于世的全部意义。

整个院落,瞬间死寂无声。

只有那枚小小的、装着一缕断发的旧锦囊,和那一张叠好的麻纸,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和一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感。

张内侍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小小的锦囊和麻纸,又转头看看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李承乾。他侍奉御前多年,见惯风云,早已心硬如铁。但此刻,听着那字字泣血的临终托付,看着那与皇后娘娘直接相关的微末遗物,再结合方才所见所闻…他的鼻腔竟控制不住地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缓缓弯下腰,极其郑重地、用双手拾起了那枚沾着尘土和泪痕的旧锦囊和麻纸。

锦囊很轻,里面那缕头发更是轻若无物。麻纸也好似没有任何重量一般。

但此刻在他手中,却重逾千斤。

张内侍紧紧攥着锦囊和那张画有皇后娘娘的麻纸,目光如鹰,一一扫过面如死灰的宗正寺众人,最终落在太医身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惜一切代价,给咱家吊住他的性命!在他醒来之前,若再有半分差池,咱家扒了你的皮!”

说完,他猛地转身,攥着那枚滚烫的锦囊和那张重若山岳的麻纸,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脚步竟有些匆忙甚至是慌乱。

他必须立刻、马上,将今夜所见所闻,尤其是手中这枚锦囊和画有皇后娘娘的麻纸,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禀报给陛下。

局势,已彻底脱离宗正寺的掌控。

而此时决定一切的砝码,此刻正全部握在了张内侍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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