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绵密,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朦胧的灰幕。废弃信号塔并非理想的休整点,三人最终在几公里外找到了一处相对完好的地下避难所入口。这里似乎是旧时代某个社区的地下掩体,虽然积满了灰尘,布满了蛛网,但结构稳固,足以遮蔽风雨,并提供一个暂时远离那片新诞生废墟的喘息空间。
雷浩(雷霆)在入口处设置了简易的震动感应警报器后,便找了个角落,靠着墙壁坐下,庞大的身躯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与“烛龙”骨架的连接负担最重,精神与肉体的疲劳也最为直接。
林策(基石)则沉默地检查着避难所的结构,确认通风口和安全通道。他的动作依旧精准,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但那双隐藏在面甲后的眼睛,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沉郁。指挥部的冰冷回应还在他脑海中回响,而苏婉(幽影)那无声颤抖的背影,更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觉记忆里。
他走到避难所的另一端,这里堆放着一些腐朽的货架和破烂的家具残骸。他背对着苏婉的方向,看似在警戒外界,但大部分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身后那片寂静的黑暗中。
苏婉蜷缩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背对着所有人。她没有卸下“烛龙”骨架,那流线型的黑色骨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与她此刻脆弱的内里形成鲜明对比。
闭上眼睛,那段强行压下的影像便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燃烧的避难所……白袍人扭曲的标志……冰冷的实验台……还有,那双眼睛……
“姐姐……”
一个微弱而熟悉的呼唤,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和遗忘的屏障,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令人心悸的幻听。但记忆的闸门一旦被冲开,便再也无法轻易合拢。
更多的碎片汹涌而来。
温暖的阳光(那是在灾难之前吗?),绿草如茵的广场(是哪里?),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笑着向她跑来,手里举着一个粗糙的、用野花编成的花环……
“婉儿,看!送给你的!”
女孩的笑容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双眼眸……清澈、明亮,充满了对她全然的依赖和亲昵。
那是她的妹妹,苏琳。
画面陡然切换。
刺耳的警报声,天空被不祥的红光染透,人群惊恐的奔跑和哭喊……她紧紧拉着妹妹的手,在混乱的人流中拼命穿梭。冰冷的手将她与妹妹强行分开……妹妹绝望的哭喊声:“姐姐!别丢下我!姐姐——”
最后定格的,是妹妹被一个身穿白袍的身影粗暴地拖走时,回头望向她的那一眼——充满了恐惧、不解,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绝望。
就是信使影像中的那双眼睛!只是更加年幼,但那份独特的倔强与轮廓,绝不会错!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妹妹早已在当年的混乱中罹难。她将这份伤痛深埋,将自己训练成一把没有感情的工具,加入“归墟机关”,或许潜意识里,也是为了向导致那场灾难的混乱世界复仇。
可她从未想过,妹妹可能还活着!而且,落入了“熵”的手中!被当成了实验品?!
那个符号“↓∞X”……是妹妹留给她的信息吗?是通过那个信使,在无数被洗脑、被灌输的意识中,凭借一丝残存的本能,传递出来的求救信号?
无穷(∞)向下的箭头(↓)……终结(X)……
一股冰冷的寒意和灼热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她该怎么办?向指挥部报告?不,“归墟机关”只会将妹妹视为“熵”的实验产物,是必须清除的威胁,就像他们毫不犹豫地湮灭整个Z-9区一样。利用“烛龙”的力量去救她?那无异于背叛,是将整个小队置于险境,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妹妹被关在哪里……
无助、愤怒、愧疚、恐惧……种种情绪像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难以自抑地轻轻颤抖起来,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避难所里微不可闻。
一直背对着她的林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听到了。
那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像细小的冰锥,刺入他耳中。他从未见过苏婉如此失态。在他印象里,她永远是那个冷静、高效、如同影子般难以捉摸的“幽影”。
是因为那段数据流。那段触动了她最深伤疤的数据流。
他应该保持距离。在“归墟机关”,过度的个人情感是致命的弱点。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
他的脚步,几乎是在意识做出决定之前,就已经迈了出去。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段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却又足以传递存在的距离。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替她挡住了从入口处吹来的、带着湿气的冷风。
过了许久,苏婉的颤抖渐渐平息。
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苍白。她看到林策站在不远处的身影,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平静地看着她,里面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理解与守护。
“我……”苏婉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需要解释。”林策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8小时。在这里,你只是苏婉。”
不是“幽影”,不是“归墟机关”的利刃,只是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伪装和重负的、拥有痛苦过去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苏婉心中某道紧锁的门。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将脸埋了回去。但这一次,那笼罩在她周身的绝望和孤立感,似乎因为身边这个沉默的存在,而淡化了一丝。
避难所内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有雷浩规律的鼾声和外面淅沥的雨声。
林策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守护的雕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这违背了他所有的训练和信条。他只知道,当他看到她独自承受痛苦时,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冰封的湖面之下,温暖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而远在指挥部监控屏幕后的某些人,或许已经注意到了这细微却危险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