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探囊取物。”
秦守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要取的不是被压在摩天大楼地基下的百年秘藏，而只是邻居家树上的一颗野果。
苏清月感觉自己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了。
“探囊取物？！”她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荒谬，甚至有些尖锐，“秦守！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建筑结构图！那是一栋市值几千亿的商业大楼最核心的商业机密！别说是我，就算是市长亲自来，都不可能从陈氏集团手里拿到这东西！你以为这是什么？菜市场的白菜吗？！”
她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秦守恐怕已经被凌迟了无数次。
旁边的王小燕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她从没见过一向冷静自持的苏医生，失态到这种地步。
然而，面对苏清月的雷霆之怒，秦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去哪里？”苏清月下意识地问道。
“城市档案馆。”
秦守的回答，简单，直接，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档案馆？”苏清月愣住了，“你去那里做什么？那种地方最多只有城市规划的公示图，不可能有……”
“谁告诉你，我要的是你们这个时代的图？”
秦守终于回过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带着一种看穿了世事变迁的沧桑，让苏清月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或者说，她不敢去明白。
这个男人，他要找的，或许不是这栋楼的图纸。
而是……这片土地的！
……
市档案馆，坐落在城市的文化中心区，是一栋庄严肃穆的灰色建筑。
当苏清月顶着巨大的压力，用自己的主任医师身份和“特殊病例研究需要”这种蹩脚的理由，为秦守申请到一个可以查阅历史资料的临时权限时，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驶入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疯狂轨道。
档案馆的资料室里，安安静静，只听得到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嗡嗡声，和偶尔响起的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秦守拒绝了工作人员推荐的电子检索系统，而是直接走到了存放着旧城改造前，所有勘测资料的实体档案区。
那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金属架，上面堆满了早已泛黄、发脆的图纸和文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与时光混合的独特气味。
王小燕看着眼前这浩如烟海的资料，小声地对苏清月说：“苏医生，这么多东西，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苏清月没有说话，她只是紧紧地盯着秦守的背影。
她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只见秦守在那一排排的档案架前，缓缓走过。
他没有去翻阅任何一份资料，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档案的标签。
他就那么走着，闭着眼睛，像是在用一种超越了视觉的方式，感知着这些故纸堆里沉睡的信息。
他的“万识心域”，在这一刻，已经悄然展开。
无数的信息流，如同奔腾的江河，涌入他的脑海。
清末的城防舆图，民国的土地勘测报告，建国初期的工业区规划蓝图，改革开放后的商业区设计草案……
一张张，一卷卷，一层层。
不同时代的地图，像透明的幻灯片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不断地重叠、校准、融合。
那些早已消失的河流，被填平的湖泊，被推倒的城墙，被改道的街巷……
它们并没有真正地消失。
它们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变成了这座城市地下的“经络”和“骨骼”。
而这些，恰恰是现代所有的地图上，都无法呈现出来的，独属于这片土地最原始的秘密。
苏清月和王小燕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看着秦守像一个梦游者一样，走到了档案室的最深处，然后，在一个毫不起眼的铁皮柜前，停了下来。
他睁开眼，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便从那堆积如山的、没有任何标签的图纸卷中，抽出了最中间的一卷。
“找到了。”他拿着那卷图纸，走回到苏清月面前，平静地说道。
苏清月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
她看着秦守手中的那卷图纸，又看了看那如同小山一般的档案堆，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不科学！
“这是五十年前，环球金融中心所在地块的，原始地质勘探图。”秦守将图纸在阅览桌上缓缓展开，“那个时候，这栋楼还不存在，他们只是对这里的地质结构，做了一次最全面的评估。”
苏清月和王小燕凑了过去。
那是一张用最古老的绘图方式，手绘而成的图纸。
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地质分层标记，以及各种她们完全看不懂的符号。
“这……这有什么用？”苏清月艰难地问道。
“当然有用。”秦守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图纸上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上，“一百年前，我把东西，埋在了这里。”
“按照你们现在的说法，这个位置，应该是在地下六十米左右的深度，属于花岗岩层和砂岩层的交界处。”
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苏清月那部智能手机，调出了之前她们查到的，环球金融中心在网上能找到的、最简单的那份对外宣传用的楼层结构图。
他将手机，轻轻地，放在了那张古老的地质图旁边。
“现在，”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让苏清月感到头皮发麻的笑容，“我们来玩一个，拼图游戏。”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苏清月和王小燕一生之中，最为颠覆世界观的时刻。
秦守，就用着这一张古老的地图，和一张简陋到极点的宣传图。
开始了一场，凡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神级推演。
“你们这栋楼，很有意思。”
他的手指，在那张简陋的结构图上，缓缓划过。
“它建在了一块风水上被称为‘龟背’的硬质岩盘上，这保证了它的稳定性。但是，它的设计师，为了追求所谓的‘现代感’，将整栋楼设计成了一把尖刀的形状，直插云霄。”
“金形煞，主杀伐，戾气太重。”
– “所以，他必须在楼宇的内部，设计一个足够强大的水系，来中和这股煞气。金生水，水能泄金，这是最基本的五行原理。”
他的手指，点在了结构图上，那个标注着“中庭空中花园及人工瀑布”的位置。
“这个人工水系，从顶楼的蓄水池开始，贯穿了整栋大楼的核心筒，一直延伸到地下。为了维护这个庞大的水循环系统，以及整栋楼的消防、排污、通风……他们必然会修建一条，同样贯穿了整栋大楼的，垂直管道井。”
“这条管道井，就是这栋楼的‘任脉’，是它最核心的，生命线。”
他说着，又将目光，移回到了那张古老的地质图上。
“而有意思的是，根据这张图纸显示，我当年埋东西的那个位置，正下方，恰好有一条地下暗河的古河道。那里的岩层，因为常年被水流侵蚀，是整块‘龟背’岩盘上，最薄弱、最不稳定的一个点。”
“任何一个负责任的建筑师，在修建地基的时候，都绝对会避开这个点。他们会用更粗、更深的桩基，从这个点的两侧绕过去，将它完全架空。”
苏清月听得心惊肉跳，她仿佛能看到，一座无形的、由数据和线条构成的立体城市模型，正在这个男人的脑海中，缓缓成型。
“所以，”秦守的手指，在两张图纸之间，画出了一条无形的、垂直的线，“那条贯穿了大楼的‘任脉’，和那个被架空了的‘穴眼’，在空间上，必然会形成一个，极其微小的重叠。”
“那个重叠的点，就是这栋楼唯一的‘罩门’。”
“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推演，结束了。
秦守抬起头，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苏清月，平静地问道：“现在，你还觉得，我需要那份完整的建筑结构图吗？”
苏清月没有回答。
她只是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仅仅用了一张几十年前的地质图和一张宣传单，就将一栋戒备森严的现代摩天大楼，由内到外，剖析得体无完肤的男人。
她的大脑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这还是人吗？！
“你……你怎么会懂这些？”王小燕终于鼓起勇气，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问出了苏清月最想问的问题。
秦守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张早已泛黄的图纸，眼神里，带着一种仿佛能穿越时空的悠远。
“因为这座城……”
“是我看着它，一砖一瓦，长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