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却又暗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萧景珩的复健渐入佳境,偶尔甚至能在德禄的搀扶下,靠着轮椅尝试站立几息。每次他咬着牙,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时,我都忍不住想给他喝个彩。这人的意志力,确实配得上他太子的身份。
当然,配得上太子身份的,还有他那日渐挑剔的胃口。
御膳房送来的精致菜肴,他动筷越来越少,反倒是盯着我小厨房方向的次数与日俱增。这日午膳,看着又是些清炖慢煨的“养生”菜色,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我正琢磨冰魄莲花苞的药用部分,见状顺口问了句:“没胃口?”
他瞥我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写着“你说呢”。
我懂了。这是馋重口味了。
行,安排。
正好库房送来了极好的猪里脊肉,纹理漂亮。我挽起袖子,决定做个狠的——水煮肉片。
指挥小顺子将里脊肉冻得略硬,切成薄如纸的肉片。琥珀则负责将豆芽、小白菜洗净沥干。我亲自炒制刀口辣椒和花椒,小厨房里瞬间烟雾弥漫,辛辣呛人的香气霸道地冲出来,呛得琥珀和小顺子连连咳嗽,却又忍不住猛吸鼻子。
“娘娘,这味道……也太冲了!”琥珀捂着口鼻,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
“要的就是这个劲儿。”我得意地翻炒着,看着辣椒和花椒在热油里变得焦香酥脆。
热油“滋啦”一声浇在铺满辣椒花椒和蒜末的肉片上时,那声响和爆发出的复合香气,堪称一场感官盛宴。红油鲜亮,肉片滑嫩,配菜爽脆,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我照例先给萧景珩端去一大碗。他看着那红彤彤的一片,眼神顿了顿,随即拿起筷子,动作优雅却速度不慢地吃起来。额角很快渗出细汗,嘴唇被辣得微微红肿,他却吃得极为专注,甚至比平时多添了半碗饭。
赵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想劝又不敢,只能小声嘀咕:“殿下久病初愈,这般辛辣刺激之物,怕是于肠胃不宜……”
“偶尔吃一次,发发汗,促进循环,没事。”我摆摆手,对自己的“药膳”理论十分自信,“总比天天清汤寡水没胃口强。”
然而,东宫的平静和这碗水煮肉片的酣畅淋漓,很快就被打破了。
下午,我正在记录冰魄莲的生长情况,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周公公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架势十足。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周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声音尖细,“贵妃娘娘听闻太子殿下近日凤体渐愈,心中甚慰。又闻太子妃娘娘精通药理,侍疾有功,特命奴才送来些上等血燕和山参,给殿下和娘娘补补身子。”
琥珀和小顺子连忙上前接过礼盒。我心里却咯噔一下,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果然,周公公话锋一转:“只是……贵妃娘娘也听闻,娘娘您在宫中自行开辟菜地,还时常亲自动手烹制些……呃,市井吃食?娘娘,不是奴才多嘴,这东宫乃储君居所,一饮一食皆有定例规制。娘娘您身份尊贵,总摆弄那些泥土灶台,与庖厨贱役为伍,恐失了体统,惹人非议啊。若是因此冲撞了殿下的福气,或是饮食上出了什么差池,这责任……怕是娘娘您担待不起。”
他语气恭敬,字字句句却都像软刀子,明褒暗贬,敲打威胁之意毫不掩饰。琥珀和小顺子的脸瞬间白了,紧张地看着我。
我心头火起,面上却挤出个更假的笑:“周公公言重了。殿下病中胃口不佳,本宫不过是想着法子让殿下多用些膳食,也好早日康复。至于体统规矩……”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名贵的补品,语气故意带上了点“缺心眼”的直率,“难道让殿下饿着肚子枯等御膳房的‘规制’,就是体统了吗?陛下和太后娘娘若知道殿下能多吃一碗饭,想必只会高兴吧?况且,本宫所用食材,皆出自内务府份例,何来差池一说?周公公这是在质疑内务府的差事,还是……质疑贵妃娘娘的关心用错了地方?”
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把“市井吃食”往“开胃膳食”上引,把“失体统”往“让殿下吃饭”上扯,最后再把内务府和贵妃拉出来挡枪。
周公公被我这番胡搅蛮缠堵得一噎,脸色变了变,强笑道:“娘娘误会了,奴才岂敢……”
“不敢就好。”我立刻打断他,笑容不变,“劳烦周公公务必转告贵妃娘娘,殿下的身子,有本宫和太医们精心照料,不敢有丝毫怠慢。娘娘的赏赐,本宫替殿下谢过了。至于殿下的饮食用药,自有太医医嘱为准,不劳贵妃娘娘费心挂怀了。”
我特意加重了“太医医嘱”几个字,暗示他少来指手画脚。
周公公碰了一鼻子灰,脸色青白交错,又不敢真在东宫放肆,只得悻悻然告退。
送走这尊瘟神,我舒了口气,一回头,却见萧景珩不知何时推着轮椅到了殿门口,正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深邃,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看什么看?”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不是为了给你做好吃的惹来的麻烦。”
他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语气平淡却清晰:“你应对得……甚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下次再来,直接打发走便是。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转动轮椅移回殿内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被刁难而升起的不爽,忽然就散了不少。
啧,这病秧子,偶尔说句话,还挺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