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厢,如同一个移动的沉默囚笼。
那缕陌生的香水味,仿佛拥有了实体,缠绕在苏婉清的鼻尖,挥之不去。它与厉墨宸在宴会上那句“你是我妻子”的维护,以及夹菜时那片刻的、看似自然的温情,在她脑中激烈地冲撞着,撕扯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混乱。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冷酷无情是真实的他,还是那偶尔流露的、转瞬即逝的维护才是?哪一个,才是她需要面对和适应的常态?
她不敢深想,怕得出的答案让自己更加绝望。
厉墨宸始终闭目养神,冷硬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身旁这个“妻子”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车子最终驶入“君庭”别墅的车库。死寂再次降临。
厉墨宸率先下车,没有像上次那样命令她跟上,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通往主宅的门。
苏婉清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却疏离的背影,心头那点因为宴会维护而产生的微弱波澜,彻底平息下来,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冰凉。
果然,只是做戏。戏落幕了,演员也该回归原位。
回到别墅,李伯如常迎候。厉墨宸脱下外套递过去,语气淡漠地吩咐:“明天上午的会议资料,送到我书房。”说完,便迈步上了楼,方向是……主卧。
苏婉清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原本以为,经过书房那次冲突,他或许会再次“召见”她,进行一番警告或训诫。但他没有。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教育”她的兴趣,或者说,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他浪费更多口舌。
这种被彻底忽视的感觉,比被责骂更让人难受。
她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卸下那身藕粉色的“戏服”,换上柔软的睡衣,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苏婉清,你不能再被这些虚无的情绪左右。记住你的目的,记住父亲还在医院里。熬过这一年,拿到钱,治好爸爸,你就自由了。至于厉墨宸,他怎么样,他与夏薇薇如何,都与你无关!
她一遍遍地催眠自己,试图将那个男人的身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但第二天醒来时,眼神里多了一丝强行凝聚起来的坚定。
厉墨宸果然一早就不见了踪影。餐厅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但今天的早餐,她强迫自己比平时多吃了些。
她需要力气,需要保持清醒,需要在这座牢笼里,为自己寻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而不是被动的等待审判。
上午,她去了画室。这次,她没有再涂抹那些压抑的色彩,而是找出了干净的画纸和铅笔,开始画素描。画窗外摇曳的树影,画花瓶里枯萎的百合,画任何能让她专注下来的静物。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当她完成一幅还算满意的枝叶素描时,竟然发现一个上午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下午,她再次向李伯提出想去花园走走。李伯看了看她,似乎察觉到她今天状态的不同,没有多问,只是依旧让阿云跟着。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苏婉清没有像上次那样漫无目的地徘徊,而是选择在玫瑰园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拿出速写本,开始画那些在秋风中依然倔强绽放的玫瑰。
阿云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这次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
画着画着,苏婉清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当她完全沉浸在线条与光影的世界里时,外界的纷扰和内心的煎熬似乎都暂时远离了。
或许,这就是厉墨宸给她这个画室的意义?一个让她自我消耗、自我平静的工具?但无论如何,此刻,她感谢有这个空间存在。
接下来的两天,厉墨宸似乎格外忙碌,都是早出晚归。苏婉清乐得清静,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简单而规律:上午画画,下午看书或散步,晚上尽量早睡。
她不再去刻意关注他是否回来,是否身上又带了陌生的气息。她开始学着在这个冰冷的空间里,为自己建立一套生存法则——减少期待,保持距离,专注自身。
这天傍晚,苏婉清刚从花园回到房间,李伯便敲响了她的门。
“太太,先生吩咐,今晚需要您陪同出席一个慈善拍卖晚宴。造型师一小时后到。”
又来了。苏婉清在心里叹了口气,但面上依旧平静:“好的,我知道了。”
一小时后,造型团队准时抵达。依旧是高效而专业的流程。这次送来的礼服是一件宝蓝色的露背长裙,款式比上次大胆许多,颜色也极其挑人,但剪裁和质感无可挑剔。
当苏婉清换上礼服,做好妆发,站在落地镜前时,连她自己都微微怔住了。
镜中的女人,身姿窈窕,肌肤在宝蓝色的映衬下愈发白皙胜雪。妆容精致却不浓艳,突出了她清澈的眼眸和自然的唇色。长发被挽成优雅的发髻,露出纤长优美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线条,背后的深V设计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她柔美的背部曲线,既性感又不失高雅。
她从未尝试过如此明艳夺目的颜色和款式,效果却出乎意料地好。连见惯了美女的造型师都忍不住赞叹:“厉太太,您真是太适合这个颜色了,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苏婉清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真的是她吗?那个被债务和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苏婉清?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厉墨宸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似乎也是刚回来,身上还穿着商务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带,松开了第一颗纽扣,带着一丝慵懒的随意。
他的目光落在镜前的苏婉清身上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惊艳,随即变得幽深难测。
苏婉清从镜中对上他的目光,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用手遮掩一下过于暴露的后背。
“别动。”厉墨宸开口,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沙哑。
他几步走到她身后,目光透过镜子,牢牢地锁住她。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冰冷审视,而像在欣赏一件偶然发现的、超出预期的艺术品,带着评估,也带着一丝……男人对女人最原始的欣赏与占有欲。
他的靠近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以及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瞬间驱散了房间里其他的味道。苏婉清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他的目光下,肌肤仿佛起了细小的战栗。
“很适合你。”他看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目光却灼热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苏婉清垂下眼睫,心跳失序,脸颊微微发烫:“谢谢。”
厉墨宸没有再说话,只是又深深地看了眼镜中的她,然后转身,对门口的造型师和李伯吩咐道:“首饰搭配简约些,不要喧宾夺主。”
他的用词是“喧宾夺主”,仿佛她才是今晚的主角。
造型师连忙应下,重新调整了首饰方案,最终只配了一对小巧的钻石耳钉和一条纤细的铂金项链,果然更加突出了礼服和苏婉清本身的气质。
出发前,厉墨宸亲自将一个丝绒盒子递给苏婉清。
里面是一条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项链,那蓝色深邃浓郁,与她的礼服颜色相得益彰,却又明显贵重太多,散发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戴上这个。”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苏婉清认得这个牌子,这条项链的价值恐怕足以偿还苏家一部分债务。她迟疑了一下:“这个……太贵重了。”
“厉太太的身份,配得上它。”厉墨宸淡淡道,亲手拿起项链,走到她身后。
微凉的宝石贴上她温热的肌肤,他修长的手指偶尔擦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阵战栗。扣上搭扣的那一刻,他的指尖似乎在她颈后的皮肤上若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
苏婉清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
“好了。”他退开一步,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条昂贵的项链在她锁骨间熠熠生辉,确实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更加贵气逼人。
他伸出手臂,示意她挽住。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上。今晚,她注定要再次成为他身边那个需要惊艳全场的“花瓶”。
只是,这一次,看着镜中那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光彩照人的自己,以及身边这个男人眼中那抹不同寻常的幽深目光,苏婉清隐隐觉得,今晚的宴会,或许会和以往有些不同。
而她,在这场精心装扮的“惊艳亮相”背后,那颗沉寂的心,是否也会因此而泛起不一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