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老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比起上次寿宴的宾客云集，这次的家宴规模小了许多，但气氛却丝毫不见轻松。长长的红木餐桌旁，坐着的都是厉家的核心成员：威严依旧的厉老爷子，面带忧郁的厉母，几位不苟言笑的叔伯长辈，以及……嘴角总挂着玩世不恭笑意的厉明轩。
当厉墨宸携苏婉清走进餐厅时，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探究的，审视的，冷漠的，还有厉明轩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看好戏意味的打量。
苏婉清的心微微收紧，挽着厉墨宸手臂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她能感觉到他臂膀肌肉的坚实，也嗅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她的陌生香水味，如同背景音般持续撩拨着她敏感的神经。
“祖父，母亲，各位叔伯。”厉墨宸神色如常，语气平淡地打了招呼，带着苏婉清在主位下方的位置落座。那是属于他们“小辈”的固定区域，紧挨着厉明轩。
厉明轩立刻凑了过来，目光在苏婉清身上溜了一圈，笑嘻嘻地低声道：“嫂子，今天这身挺端庄嘛，看来我哥品味还不错。”他的语气轻佻，带着明显的挑衅。
苏婉清垂下眼睫，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地将餐巾铺在膝上。
厉墨宸冷冷地瞥了厉明轩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让厉明轩缩了缩脖子，讪讪地坐正了身体，但嘴角那抹看好戏的笑容却未减分毫。
晚餐开始。佣人安静有序地上菜，餐具碰撞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餐桌上交谈声不多，气氛压抑得让人食不知味。
厉老爷子简单问了厉墨宸几句公司近况，厉墨宸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话题很快转向其他家族事务，苏婉清完全插不上话，像个透明的摆设。
她能感觉到几位长辈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蔑。在这个看重门第和实力的大家族里，她这个“破产千金”的身份，无疑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婉清，”厉母忽然开口，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疏离，“最近还习惯吗？墨宸他工作忙，性子又冷，要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多担待。”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是在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有非分之想。
苏婉清抬起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谢谢母亲关心，墨宸他……对我很好，一切都习惯。”
她感觉到身旁厉墨宸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
“习惯就好。”厉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坐在对面的二叔婆，一个妆容精致、眉眼刻薄的中年妇人：“要我说啊，还是薇薇那孩子懂事，又漂亮又会来事，家世也好，跟咱们墨宸站在一起，那才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惜啊……”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目光还意有所指地扫过苏婉清。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尴尬。厉母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厉老爷子皱了皱眉，但没出声。其他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苏婉清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白，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夏薇薇，又是夏薇薇。这个名字如同梦魇，无处不在。
厉明轩唯恐天下不乱地接话：“二叔婆，您这话说的，我嫂子也不差啊。虽然苏家现在……呵呵，但我嫂子人长得美，性子也温顺，对吧，哥？”他把皮球踢给了厉墨宸。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厉墨宸身上。
苏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不敢转头去看他的表情。他会怎么回答？是会像在商场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让她难堪，还是……
厉墨宸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动作不疾不徐。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二叔婆和厉明轩，最后落在了苏婉清有些苍白的侧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餐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和坚定：
“二叔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婉清现在是我的妻子，厉家的长孙媳。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有关外人的、不合时宜的议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厉明轩，语气更冷了几分：“明轩，管好你的嘴。再让我听到你对你嫂子不敬，非洲那边的项目，就由你负责跟进到底。”
厉明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变得惨白。非洲那个项目条件艰苦，周期又长，是他避之不及的苦差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厉墨宸冰冷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悻悻地低下了头。
二叔婆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但碍于厉墨宸的威势，不敢再吭声。
厉墨宸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还顺手给苏婉清夹了一筷子她面前那盘几乎没动过的清蒸鱼，语气平淡无波：“多吃点，你太瘦了。”
这个举动，比他刚才那番警告更让在场所有人震惊！
厉墨宸何时对人如此体贴过？更何况是在这种家族宴会上，公然维护，甚至亲自布菜？
苏婉清完全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碗里那块鲜嫩的鱼肉，又抬头看向厉墨宸。他神色如常，继续用餐，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再自然不过。
可她的心，却因为这块鱼肉和他那句看似平淡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是在做戏吗？做给这些不怀好意的亲戚看？还是……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
那陌生的香水味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与他此刻的维护形成尖锐的矛盾，让她更加困惑，也更加……心乱。
这顿饭的后半段，再无人敢随意议论。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探究的目光，却始终笼罩着苏婉清。
宴会终于结束。离开老宅时，厉母破天荒地拉着苏婉清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似乎比之前真诚了些：“好孩子，以后常回来坐坐。”
坐进回程的车里，苏婉清依旧有些恍惚。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厉墨宸闭目养神，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明明灭灭。
车厢内很安静，那丝陌生的香水味似乎被车内的香氛掩盖了，但又好像无处不在。
“刚才……”苏婉清忍不住轻声开口，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厉墨宸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谢谢你。”她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客观上，他确实维护了她。
厉墨宸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是我妻子，维护你是应该的。”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应该的……只是因为“妻子”这个身份吗？
苏婉清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冀，又被现实浇灭。
是啊，只是身份，只是协议。她怎么能又差点忘了呢？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将心底那点可笑的波澜强行压下。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驶向那座华丽的牢笼。
而她和身边这个男人的关系，似乎因为今晚的宴会，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前路，依旧是一片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