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割出数十个监控画面，大部分聚焦在“金煌”地下赌场后巷那个不起眼的侧门及周边区域。空气中弥漫着熬夜带来的咖啡因亢奋和电子设备散发的微弱热量。
顾晚辞坐在主控台前，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一个个分屏画面。她已经在这里连续盯了超过十个小时，眼底的红血丝被屏幕冷光映照得更加明显，但她的注意力却没有丝毫涣散。
“‘目标’出现！三点钟方向，黑色外套，鸭舌帽压得很低！”耳机里传来外围蹲守队员压低的声音。
屏幕上一个对应的画面被迅速放大。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正低着头，快步从巷口走向那个侧门，额角隐约能看到纱布的边缘。正是“刀疤”。
“各组注意，目标出现，按计划跟进。A组盯死入口，B组控制巷口两端，C组机动策应。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绝不能暴露！”顾晚辞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清晰冷静地传达到每一个行动队员耳中。
“A组收到。”
“B组收到。”
“C组收到。”
命令被迅速执行。屏幕上，“刀疤”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迅速闪身进入了那个侧门，消失在监控范围内。
会议室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声。等待是最磨人的环节。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顾晚辞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刀疤”此次出现的时间、姿态、有无同伴等所有细节。
就在这时，她放在控制台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嗡地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晚辞，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也不想听我说话。但我必须告诉你，刘伟那个人极其危险，他手下的人都是亡命之徒。你正在查的案子，牵扯很深，务必小心。无论你多么恨我，请一定保护好自己。——陆景珩】
顾晚辞的目光扫过屏幕，眉头瞬间拧紧，脸上覆上一层寒霜。
他怎么知道她在查刘伟？他怎么知道案子危险？是猜测，还是……他听到了什么？是丁点关怀，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干扰和自以为是？
一股强烈的烦躁和被人窥探的怒意涌上心头。她几乎想立刻将手机扔出去。
但最终，她只是伸出冰冷的手指，划开短信，甚至没有点开阅读详情，直接选择了删除。然后将这个新号码再次拉入了黑名单。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仿佛只是随手掸去了一粒无关紧要的灰尘。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监控屏幕上，眼神比之前更加锐利和冰冷。他的担忧，他的提醒，对她而言，只是一种多余的噪音，甚至是一种侮辱——侮辱她的专业能力和判断力。
她不需要他的关心，更不需要他来告诉她该怎么工作。
时间又过去了近一个小时。侧门再次打开，“刀疤”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空着，脚步似乎比进去时匆忙了一些。他压低了帽檐，快速朝着巷口走去。
“目标离开，方向朝东，步伐加快。”耳机里传来汇报。
“各组保持距离，交替跟踪，记录他所有接触点和最终目的地。”顾晚辞下令，“技术组，同步筛查周边所有监控，确保目标不脱离视线。”
“收到！”
紧张的跟踪持续着。屏幕上的画面不断切换，追踪着“刀疤”的移动路线。他似乎很警惕，绕了几个圈子，最终走进了一家看起来颇为老旧的台球厅。
台球厅内部没有监控，跟踪暂时只能停留在外部。
顾晚辞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她知道，接下来需要更传统的侦查手段了。
她需要亲自去一趟那边，实地勘察地形，寻找可能的观察点，甚至考虑是否需要安排人潜入台球厅内部。
“小张，跟我出去一趟。技术队继续留守，保持通讯畅通。”
“是，顾队！”
……
半小时后，顾晚辞和小张的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离那家台球厅隔了一条街的路边。两人穿着便装，像是普通的行人，慢慢朝着台球厅方向靠近。
台球厅所在的位置环境复杂，人流杂乱。顾晚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建筑布局，寻找着合适的制高点和观察位置。
就在她专注地评估着一栋居民楼的视野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街对面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
她的目光骤然定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滞了。
便利店的玻璃窗后，靠窗的位置摆着几张简易的桌椅。一个穿着深色大衣、身影清瘦挺拔的男人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目光却透过玻璃窗，直直地、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身上。
是陆景珩。
他怎么会在这里？！
四目隔街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街上的喧嚣似乎瞬间被拉远。
陆景珩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焦虑，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的凝视。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下颌线绷得很紧，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就那样看着她，仿佛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顾晚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抽痛。但随即，一股更加强烈的、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和冰冷的厌恶瞬间席卷了她。
监视？跟踪？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冰冷无比，眼神锐利如刀，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警告和驱逐。
仿佛在说：滚开。
陆景珩显然读懂了她的眼神。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更加苦涩和绝望的表情。他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顾晚辞不再看他。她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令人不悦的障碍物，转头对小张冷静地吩咐道：“通知二组，在对面居民楼三单元顶楼设置一个观察点，角度正好覆盖台球厅正门和侧窗。”
“明白！”小张并未察觉到刚才那场短暂的、无声却激烈的交锋，立刻拿出电话联系。
顾晚辞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背脊挺得笔直，步伐稳定，没有一丝迟疑或慌乱。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向便利店的方向一眼。
仿佛那个坐在窗后、满眼痛苦和担忧的男人，根本不存在。
陆景珩独自坐在便利店里，看着她冰冷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看着她和其他男警官自然交谈、部署任务，看着她彻底将他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手中的咖啡早已冷透，却不及他心口万分之一冰凉。
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缓缓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