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停在市第一医院住院部门口,尖锐的刹车声撕破了清晨医院相对宁静的氛围。
顾晚辞率先推门下车,动作利落,神情冷峻。她身后跟着两名同样面色凝重的刑警,以及一位提着勘查箱的法医处同事。一行四人,步履生风,径直走向ICU重症监护病区,无形的低气压让沿途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不自觉地向两侧避让。
ICU病区外的走廊,气氛比医院其他地方更加凝重肃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仪器运行的低频嗡鸣,空气仿佛都粘稠了几分。院方的负责人和几位主治医生已经等在那里,个个面色严肃。
简单的介绍和案情通报后,医疗专家组组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三位患者的情况都非常危重,毒素对神经系统和多个器官造成了严重损伤,目前全靠仪器和药物维持生命体征。清醒的可能性存在,但窗口期极短,且无法预测。”
顾晚辞冷静地点头:“明白。我们会24小时守在这里,一旦有任何迹象,请立刻通知我们。”她转身对身后的同事迅速部署,“小王,你负责协调监控和外围安保,确保这一层楼没有任何可疑人员进出。老李,你配合法医,随时与检验科保持沟通,一旦有新的毒理分析结果,第一时间同步。”
“是,顾队!”两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安排妥当,顾晚辞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主治医生进一步了解患者的具体生理指标和可能的清醒征兆,走廊另一端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她的心下意识地一紧,某种不祥的预感掠过。
抬眼望去,果然——
陆景珩穿着白大褂,颈上挂着听诊器,正和神经内科的主任一边快速交谈着,一边朝ICU方向走来。他眉头紧锁,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的影像资料,显然是刚结束一场紧急会诊或被临时召唤而来。
“……脑干反应微弱,但边缘系统似乎有间歇性异常电波,我认为不能完全放弃……”他的语速很快,专业术语流畅而清晰,直到走近了,目光才从平板上抬起,落在了ICU门口这群格外醒目的人身上。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穿过几位医生,直直地、毫无防备地撞上了顾晚辞冷冽的视线。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陆景珩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随即是更深沉的痛楚和无法掩饰的担忧。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警方介入的消息,但没料到带队的人会是她。
四目相对,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墙。
顾晚辞率先移开了目光,面无表情,仿佛只是看到一个陌生的医疗专家。她转向那位老教授,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对话:“张教授,关于患者清醒时的体征表现,能否再具体一些?比如,手指颤动,眼球转动频率……”
她的声音平稳、专业,不带一丝个人情绪,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
陆景珩站在原地,看着她冷静侧脸和专注于工作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搓,又酸又胀。她明明看到了他,却能做到如此彻底的视而不见。
神经内科主任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道:“陆主任?”
陆景珩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深吸一口气,也快步走了过去,加入了医生们的讨论圈。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就患者的神经反射和意识恢复可能性提出了专业的看法。
他和顾晚辞,隔着几位医生,站在同一个圈子里,讨论着同一个沉重的话题,却仿佛处于两个平行的世界,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所有的对话都通过第三方医生间接完成。
“目前的生命支持方案是基于……”
“警方需要最及时的信息……”
“脑电图监测必须24小时不间断……”
“我们会确保取证过程绝对高效,不干扰治疗……”
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个清冷沉稳,一个冷静果断,都是为了挽救生命、查明真相,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疏离和僵硬。
短暂的病情沟通结束,医生们需要进入ICU进行新一轮的查房和方案调整。厚重的隔离门打开,又缓缓闭合。
走廊里暂时只剩下警方的人。
顾晚辞走到走廊边的长椅坐下,拿出笔记本,快速地记录着刚才获取的信息,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
陆景珩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她。她微低着头,一缕碎发滑落额前,被她不耐烦地别到耳后。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注意到她眼底那几乎被完美掩饰却依旧存在的淡淡青黑,注意到她无意识轻抚过手臂的小动作——那里,纱布应该已经拆了,留下了一道新疤。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悔恨和心疼的情绪冲撞着他的胸腔。他几乎能想象到,在经历了昨晚那样激烈的冲突后,她很可能一夜未眠,今天又要立刻投入到这样高压的工作中。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杯热咖啡和一个三明治。然后,他走到她面前,将东西递过去,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一夜没睡?吃点东西吧。这里……可能还需要守很久。”
他的举动突兀而冒昧。
顾晚辞记录的动作顿住。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包装简单的三明治上,然后又移到他脸上,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拒绝。
“谢谢,不用。”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的善意,“我吃过了。陆医生还是把精力集中在病人身上吧。”
她的拒绝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板,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举动都毫不留情地推开。
陆景珩的手臂僵在半空中,指尖感受到咖啡杯壁传来的滚烫热度,却丝毫温暖不了他瞬间冰凉的心。他看着她重新低下头,专注于笔记本,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就在这时,ICU的隔离门猛地被推开,一名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语气急切:“陆主任!张教授!3床患者出现室颤!血压急剧下降!”
所有人心头一凛!
“准备除颤!肾上腺素1mg静推!”陆景珩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反应,瞬间将手中的咖啡和三明治塞到旁边的椅子上,转身就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ICU。
顾晚辞也猛地站起身,心脏跟着揪紧。虽然她的职责是取证,但生命的消逝同样牵动着她的神经。她快步走到ICU的玻璃隔窗外,透过有限的视野,紧张地看向里面瞬间忙碌混乱的抢救场面。
隐约可以看到陆景珩站在病床前,动作迅捷而精准,沉稳地指挥着抢救,除颤仪充电的嗡鸣声隔着玻璃隐约传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在经过一番紧张抢救后,里面忙碌的身影似乎稍稍缓和,监护仪上那令人心悸的警报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相对平稳的滴答声。
危机暂时解除。
顾晚辞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隔壁门再次打开,陆景珩和其他几位医生走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陆景珩的额角甚至带着细密的汗珠,他一边摘下手套,一边低声和同事交代着后续用药调整的方案。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顾晚辞,看到她依旧站在玻璃窗外,脸上那瞬间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对生命的关切神情。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顾晚辞没有立刻移开视线。或许是被刚才紧张的抢救气氛所影响,她的眼神里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一瞬,流露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属于人类的脆弱和共情。
虽然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还是被一直紧紧注视着她的陆景珩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而悸动。
他朝她的方向,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就在这一刻,顾晚辞却像是突然惊醒,眼神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甚至比之前更甚。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ICU,也不再看他,快步走向走廊另一头,只留下一个决绝冰冷的背影。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松动,从未发生过。
陆景珩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眼底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火光,再次彻底熄灭,只剩下更深的无奈和痛楚。
冰层之下,并非没有裂痕。
只是她修复的速度,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