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从书房退出来时,日头已近正午。
他站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翻涌的情绪仍未平息。
案首之名,巡按来访,朝堂博弈……
短短半日,他仿佛被卷入了一场无形的风暴。
林如海那句“藏锋守拙”仍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原本因案首而生的喜悦,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冷静。
“珩哥哥!”
忽地,一道清灵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
林珩抬头,只见黛玉提着裙角快步走来,杏眸明亮,唇边噙着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她身后跟着雪雁,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妹妹怎么来了?”
林珩收敛思绪,温声问道。
黛玉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着脸,眸中似有星光流转。
“听闻珩哥哥中了案首,玉儿特来道贺。”
她声音轻柔,却掩不住雀跃,脸颊因快步行走而泛起淡淡的红晕,衬得肌肤如雪般莹润。
林珩心头微暖,唇角不自觉扬起:
“多谢妹妹。”
黛玉抿唇一笑,从雪雁手中接过锦盒,递了过来。
“这是贺礼。”
林珩接过,轻轻掀开盒盖,只见里面躺着一方青玉砚台,砚身温润如脂,边缘雕着几枝疏梅,古朴雅致。
“这是……”
黛玉眸光微闪,轻声道:
“前些日子随母亲去珍宝斋,见这砚台质地极好,想着珩哥哥素日勤学,便……”
她顿了顿,声音渐低,“便买了下来。”
林珩指尖抚过砚台,触感冰凉细腻,显然是上好的和田青玉。
他抬眸,对上黛玉那双含着期待的眼睛,心头微动。
“这砚台极好,妹妹有心了。”
黛玉闻言,唇角微微翘起,却又故作镇定地别开眼,低声道:
“珩哥哥喜欢便好。”
雪雁在一旁偷笑,黛玉耳尖微红,悄悄瞪了她一眼。
这娇嗔的模样落在林珩眼里,让他心头又是一软。
林珩将砚台小心收好,温声道:
“今日府中设宴,妹妹可要一同用膳?”
黛玉点点头:“母亲方才已命人来唤了,说是午宴设在花厅,专为珩哥哥庆贺。”
林珩笑道:“那便一同过去吧。”
二人并肩而行,穿过回廊,春日暖阳洒落,映得黛玉鬓边的碎发泛着柔和的光泽。
……
花厅内,午宴已备好。
贾敏见二人一同进来,眼中笑意更深,招手道:
“珩儿、玉儿,快过来坐。”
林如海已换了一身家常袍服,神色比方才在书房时舒缓许多,见林珩进来,微微颔首。
桌上菜肴丰盛,却并不奢靡,多是江南时令鲜味。
清蒸鲥鱼、蟹粉狮子头、春笋煨火腿,还有一盅特意为林珩熬的参芪乌鸡汤,说是补神益气。
贾敏亲自盛了一碗递给林珩,温声道:
“珩儿近日辛苦了,多用些。”
林珩双手接过,恭敬道:“多谢伯母。”
黛玉坐在贾敏身侧,小口啜饮着一盏桂花酿圆子羹,时不时抬眸看向林珩,见他神色如常,才悄悄松了口气。
林如海执箸夹了一块鲥鱼,淡淡道:
“今日放榜,府学外可还热闹?”
林珩点头:“学子众多,不少人都对案首之名颇为关注。”
林如海“嗯”了一声,又道:
“案首虽好,但府试在即,不可懈怠。”
林珩立刻放下碗筷,正襟危坐:“请伯父指点。”
林如海沉吟片刻,道:“府试与县试有三不同。”
他屈起一指:“其一,考官不同。县试乃本府官员主考,而府试则由学政亲自主持,阅卷更严。”
又屈一指:“其二,考生不同。扬州府下辖八县,各县案首齐聚,其中不乏苦读数十载的老童生,文章火候非县试可比。”
最后一指落下时,声音微沉:
“其三,局势不同。你如今案首之名已传遍扬州,有人会盯着你的答卷——若文章平庸,便坐实了’徒有虚名’;若锋芒太露,又会招人忌惮。”
林珩心头一凛。
——这是要他既不能藏拙,又不能露锋!
贾敏见状,轻轻推了推一碟桂花糖藕到林珩面前:
“老爷别吓着孩子。珩儿的才学,难道还怕这些?“
林如海摇头:“非是吓唬,而是提醒。”
他看向林珩,“你可知府试最重什么?”
林珩思索片刻:“可是经义?”
“是’稳’字。“林如海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叩,
“府试不求奇险,但求滴水不漏。破题要正,承转要顺,收束要圆。”
他顿了顿,“至于那些惊才绝艳的句子……”
“留到院试再用。”
林珩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侄儿谨记。”
贾敏嗔怪地看了林如何一眼:
“老爷,珩儿刚得了喜讯,总该让他松快一日。”
林如海唇角微扬,难得地顺着她的话道:
“夫人说的是。”
黛玉见状,抿唇一笑,轻声道:
“父亲放心,珩哥哥向来勤勉,定不会因一时得意而松懈的。”
林珩看向她,二人目光相接,黛玉眸光清澈,带着几分笃定,似是对他极有信心。
林珩心头微暖,郑重道:
“妹妹说得是,府试在即,我自当更加用心。”
贾敏满意地点头,又给黛玉夹了一块蜜汁莲藕,笑道:
“玉儿今日也多吃些。”
席间气氛温馨,林如海虽话不多,但眉宇间的欣慰之色却掩不住。
案首,只是开始。
而林家,已为他铺好了更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