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升旗仪式上,秋风卷着国旗的边角“哗啦啦”响。校长亲自念出了全市美术比赛的获奖名单,广播里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当“高一(5)班苏意欢,特等奖”这几个字飘出来时,苏意欢攥着校服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耳边炸开同学们的惊叹声,像群受惊的麻雀。林薇薇激动地晃着她的胳膊,马尾辫扫过她的脸颊:“欢欢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我就觉得肯定能得奖!”
程晏川在旁边吹了声口哨,调子轻快,他朝她扬了扬下巴,眼里的笑意比秋日的阳光还要亮,像碎金撒在了湖面。苏意欢红着脸低下头,心里却像揣了颗融化的糖——上周为了赶美术比赛的作品,她把课余时间全耗在了画室,连带着数学和物理的公式都生疏了不少,此刻站在领奖台上,听着全校的掌声,竟有点虚张声势的慌张,手心沁出了细汗。
这种慌张在周三的物理测验上达到了顶峰。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教室时,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噔噔”响。苏意欢看着黑板上陌生的电路图,红笔勾勒的导线像团乱麻,指尖的铅笔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咬着唇回忆课本上的公式,脑子里却全是调色盘里的钴蓝与钛白,那些串联并联的符号,像幅没看懂的抽象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喂。”
手肘忽然被轻轻碰了下,带着点校服布料的粗糙感。苏意欢警惕地抬头,正对上程晏川递过来的眼神,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片阴影。他用课本挡着嘴,指了指她空白的试卷,又指了指自己的手心,眼神里带着点不容分说的坚持。下一秒,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抄被他借着捡笔的动作,悄悄塞进了她的桌肚,纸边蹭过她的手背,有点痒。
“你干什么?”苏意欢慌忙把小抄往回推,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字迹写满了物理公式,连最难记的滑动摩擦力计算式都标了重点符号——是程晏川那张扬又潦草的笔迹,笔画飞出去老远,却意外地清晰。
“拿着。”他压低声音,笔尖在试卷上敲了敲,发出“嗒嗒”轻响,“不然你要交白卷?上次物理老师还夸你思路清晰,这次交白卷,她能把你叫到办公室训到天黑。”
“我不要。”她把小抄往他那边塞,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从小到大,她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别说作弊,就连作业都没抄过别人的,铅笔盒里的橡皮都是自己削的,从不用别人的。
两人的小动作没能逃过监考老师的眼睛。那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女老师,镜片擦得锃亮,最忌讳考试作弊,此刻正皱着眉走过来,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你们在干什么?”
苏意欢的心跳瞬间停了半拍,血液好像都凝固了。眼看着老师的目光落在桌肚那张小抄上,程晏川却比她更快一步,伸手把小抄抓了过去,团成纸团塞进自己的校服口袋,动作快得像阵风。
“没什么,老师。”他仰起脸,笑得坦荡,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掉了块橡皮,让同桌帮我捡一下。”他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半块橡皮,是苏意欢上次借给她的那块草莓图案的。
老师显然不信,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盯着他鼓起的口袋:“拿出来。”
程晏川啧了声,像只不情愿的猫,不情不愿地掏出那个纸团,纸团被他攥得皱巴巴的,边角都磨圆了。老师展开一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眼镜都滑到了鼻尖:“程晏川!你居然敢带小抄!上次数学进步我还以为你真改了,没想到是耍这些小聪明!”
“是我自己用的,跟她没关系。”他说着往起站,个子太高,头顶差点碰到吊扇,他刻意挡在苏意欢身前,白球鞋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像只准备护崽的小兽。
苏意欢猛地抬头:“老师,不是他的,是……”是我差点用了。
“闭嘴。”程晏川用眼神制止她,眼底却藏着点安抚的笑意,转脸对老师说,“您看我这试卷,好多题都空着,带小抄很正常吧?她学习那么好,根本不需要这个。”他说着还把自己的试卷往老师面前推了推,上面只有选择题填了几个答案,大片的空白刺眼得很。
老师气得发抖,把小抄拍在讲台上,发出“啪”的脆响:“跟我去办公室!叫你家长来!”
程晏川没反抗,只是耸了耸肩。路过苏意欢座位时,忽然弯腰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好好考,别发呆。那些公式我昨天不是教过你几个吗?静下心来想,肯定会。”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像阵清风拂过,搅得她心湖乱颤,连带着指尖都麻了。
教室门被“砰”地关上,留下满室的寂静。苏意欢看着程晏川消失在走廊的背影,他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展翅的鸟。手里的铅笔忽然变得千斤重,捏得她指节发白。她低头看向试卷,不知怎么的,刚才那些陌生的公式忽然清晰起来——有几个是程晏川昨天晚自习教她的,他当时还嘲笑她“这么简单都不会,比画素描难吗”,说罢还拿过她的草稿纸,用铅笔把受力分析图画得又快又准。
笔尖落在纸上时,她的手还在抖。画电路图时,总忍不住想起程晏川被老师训斥的样子,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宽厚得让人安心,想起他校服口袋里那个皱巴巴的纸团,上面的字迹张扬又认真。
考试结束铃响时,苏意欢的试卷终于填满了,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写得密密麻麻,像在给自己,也给程晏川一个交代。她第一个冲出教室,刚跑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老师的训斥声,夹杂着程晏川偶尔的敷衍应答:“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上次数学进步那么大,我还在会上表扬你,这次居然搞作弊!”
“知道错了,下次不了。”程晏川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太多悔意,像只认错态度极差的猫。
“去走廊罚站!反省到放学!写一千字检讨,明天交上来!”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程晏川走出来,额前的碎发有点乱,看见站在门口的苏意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的痞气又冒了出来:“吓着了?脸都白了。”
“对不起。”她的眼眶有点红,鼻尖也酸酸的,“都怪我……要是我没犹豫,直接还给你就好了。”
“跟你没关系。”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在安抚只受惊的小动物,指尖穿过她的发间,带着点温热的触感,“我本来就想带小抄试试,跟你没关系。再说了,帮同桌背个锅,不是应该的吗?”
老师在办公室里喊:“程晏川!还不快去罚站!想在门口偷懒吗?”
他朝苏意欢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转身往走廊尽头走去,背挺得笔直,像棵倔强的白杨树,即使被罚站也没半点蔫头耷脑的样子。苏意欢看着他靠在墙上,双手插兜,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他的身影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孤单,像幅没上色的素描。
课间时,林薇薇跑过来,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程晏川他真带小抄了?我怎么觉得不像啊,他上次数学考那么好,物理应该也不差吧?”
“不是的,是……”苏意欢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不能说程晏川是为了帮她才被抓的。
“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帮你说话,”林薇薇恍然大悟般拍了下手,饼干渣都掉在了苏意欢的练习册上,“他肯定是怕你被老师骂!欢欢,他对你也太好了吧?上次暴雨借你伞,这次替你背锅,他是不是……”
“别瞎说。”苏意欢红着脸打断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暖暖的。她望着走廊尽头那道身影,心里像塞了团棉花,又酸又软,还有点说不出的甜。
放学铃响时,同学们陆续离开,背着书包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很快又归于寂静。程晏川还在罚站,背靠着墙壁,脚尖在地上画着圈。苏意欢收拾好书包,慢慢走到他面前,递过去瓶冰镇可乐,是他最喜欢的牌子,瓶身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给你。”
他挑眉接过,拧开瓶盖猛灌了两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夕阳下格外清晰,冰凉的汽水似乎驱散了他的疲惫:“考得怎么样?及格了吗?”
“应该……能及格。”她小声说,指尖绞着书包带,“谢谢你,程晏川。”这次是真的很谢谢。
“谢什么,”他把可乐瓶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声,“下次不会的题问我,别傻乎乎地盯着题目发呆,我讲题比老师清楚多了。”
“我才没有想不开。”她红着脸反驳,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帮他拍了拍校服后背的灰尘——刚才靠在墙上沾了些白灰,像落了层薄薄的雪。
程晏川的身体僵了一下,任由她的指尖拂过自己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耳尖悄悄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果子。夕阳透过走廊窗户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他的,哪是她的。
走到校门口时,程晏川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葡萄味的,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和上次他翻墙出去买给她的那颗一模一样。他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瞬间漫开来,带着点微酸,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这是奖励。”他说,嘴角弯起的弧度很好看。
“奖励什么?”她含着糖,声音有点含混,舌尖能尝到那层薄薄的糖衣在慢慢融化。
“奖励你没把我供出去。”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白球鞋踩在地上的落叶上,发出“咔嚓”的轻响,“也奖励你……考及格了。”
苏意欢含着糖,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看着他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发梢,忽然觉得,这次考试作弊的风波,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它让她知道,原来有人会在你手足无措时,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跟你没关系”,像把伞,无论晴雨都为你撑着。
晚风卷着桂花的香气吹来,甜得让人发晕。她偷偷看了眼程晏川,发现他的耳朵尖又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樱桃,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些。苏意欢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含着那颗葡萄糖,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甜,连空气里都飘着化不开的糖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