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晶走出单元楼,午后的阳光猛地泼在脸上,她下意识眯了眯眼,胸口那股憋着的劲儿骤然松了,长长一口吁气几乎带出颤音。
脚踝传来尖锐的疼,她低头看了眼脚上的高跟鞋——米白色细跟,鞋头缀着颗小小的水钻,还是去年和子君在恒隆逛街时买的。当时子君笑着说:“你总穿平底鞋像个假小子,试试这个,女人味得靠它撑着。”
她拗不过,试穿时差点崴了脚,子君还笑话她“穿高跟鞋比上法庭还紧张”。
此刻鞋跟像两根细针,扎得她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她本就不擅长这些,平时谈判、见客户永远是利落的平底靴,今天却特意翻出这双“刑具”——好像穿得和子君更像一点,就能替她多撑一会儿场面。
风卷着树叶掠过耳畔,突然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唐晶愣了愣,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哭了。
不是刚才在陈家那种紧绷着的冷静,是此刻卸下所有防备后,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胀。
“罗子君,”她对着空气低声说,声音发哑,“真疼啊……”
脚疼,心口更疼。
脚踝一软,她身子猛地晃了晃,眼看就要栽下去,一只手突然稳稳托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沉稳有力,带着熟悉的温度。
唐晶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对方皱着眉,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脚踝上,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急:“唐小姐,你怎么样了?”
唐晶只觉得眼前的光骤然被抽走,耳边的声音也像隔着厚厚的棉花,意识沉下去的前一秒,只感觉到那只托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稳稳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连日来的紧绷、熬夜处理子君的后事、刚才强撑着的意气,此刻全都化作潮水将她淹没,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来不及说,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开眼时,窗帘拉得很严实,只漏进几缕柔和的光。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木质香,身下的床铺柔软得不像话,是全然陌生的气息。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头还有些发沉,扶着墙慢慢走到门口,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客厅里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人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前忙碌。
路灯透过百叶窗,在他宽阔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刚洗好的苹果。
“醒了?”方千南声音比平时低柔了几分,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感觉怎么样?”
唐晶的目光在方千南脸上停顿了几秒,才慢慢收回。她扶着门框站稳,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起身时的微凉,“麻烦你了。”
方千南已经把苹果放在果盘里,又转身倒了杯温水递过来,“说这些就见外了。”他的声音像温水漫过鹅卵石,带着一贯的舒缓,“你脸色太差了,刚才量体温还有点低烧,先把水喝了。”
唐晶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心里那点因陌生环境而起的紧绷感松了些。她低头看着杯里晃动的水光,想起刚才在门口扶住自己的那双手——原来不是错觉,那掌心的温度确实带着医生特有的沉稳。
“我……”她想说点什么,比如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或者问问现在几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替朋友出头,穿着不擅长的高跟鞋硬撑场面,最后累得在路边晕了过去。
方千南像是看穿了她的窘迫,转身往厨房走,“我熬了点白粥,你多少吃点。病着的时候,还是清淡些好。”
他的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温和,没有追问,也没有探究,恰到好处地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唐晶捧着水杯,看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原来在那些强撑的时刻背后,哪怕是这样偶然的援手,也足以让人卸下几分防备。
白粥的香气漫过来时,唐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饿。方千南把青瓷碗放在她面前,碗沿温温的,上面漂着几粒枸杞,“放了点姜丝,驱驱寒。”
她拿起勺子,小口抿着粥,米香混着淡淡的姜味滑进胃里,熨帖得让人鼻头发酸。这些天她要么啃冷面包,要么对着外卖盒发呆,竟忘了热乎的食物是这种滋味。
“我看你公文包里有遗嘱相关的文件,”方千南坐在对面,自己也盛了一碗,没多问,只轻轻说,“处理这些事很耗神,别硬扛。”
唐晶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粥的温热透过瓷碗传过来,却暖不透心底那块结了冰的地方。
她和方千南的相识算不上浪漫。去年冬天她为了赶一个案子连熬了三个通宵,胃病犯得厉害,疼得蜷在办公室沙发上直冒冷汗,是办公室里的实习生急急忙忙把她送到医院,正好遇上值夜班的方千南。
他穿着白大褂,动作轻柔地给她做检查,叮嘱她“再忙也得吃饭”时,眼里的关切不掺半分虚假。
后来他借着复诊的由头联系过她几次,会记得她胃不好,送来用保温桶盛着的小米粥;会在她加班到深夜时,发来一句“注意安全”。那些细微的好,像春日里的小雨,细密地落在她荒芜的心上,她不是感受不到。
可那时的她,刚从贺涵和子君的双重背叛里挣脱出来,像只被伤透了的刺猬,浑身竖起尖刺。
子君是她掏心掏肺护着的朋友,贺涵是她爱了十年的人,这两个人联手将她的世界劈得粉碎。她连重新信任一个人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谈感情。
所以方千南试探着提出“有空一起吃个饭”时,她用“最近太忙”挡了回去;他送来的粥,她也总是算好价钱,用红包发回去。她筑起高高的墙,拒绝任何人靠近,以为这样就能避免再次受伤。
可此刻,他坐在对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精准地戳中了她强撑的假面。那些被她死死按在心底的疲惫、委屈、还有失去子君后的茫然,好像都被他看在眼里。
唐晶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舀了一勺粥慢慢咽下去,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涩得发疼。原来再坚硬的铠甲,也有被人轻轻一碰就想溃不成军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