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站的人很多,赵立新根本没拿正眼瞧陈夏。
他的目光在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上扫了一下,眼底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又一个穷哈哈的农村小子。
背着一袋子不知道从哪个山旮旯里掏出来的破烂,就想来换两个活钱。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皮子不是破了洞就是有骚味,山货里掺着土,蘑菇里混着泥。
应付这种人,纯粹是浪费口水。
“东西拿出来。”
赵立新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麻袋,声音又冷又硬,透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疏离。
“我先说好,皮子要是破了洞、硝得不干净,我可不要。”
“还有,山货要是不干不净的,你也趁早背回去。”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
别想拿次品糊弄我,我这儿不是垃圾站。
陈夏没说话。
他只是蹲下身,动作不急不缓地解开了麻袋的绳子。
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把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地上,任由人挑拣。
他伸出手,稳稳地从麻袋里,拿出第一件东西。
是五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兔皮。
他把皮子放在收购点门口一张还算干净的石板上,轻轻展开。
那一瞬间,赵立新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他看惯了那些被山民们用粗盐和炉灰胡乱炮制的皮子,硬得像块板,上面还挂着干涸的血污和油脂。
可眼前这五张兔皮,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
皮板柔软,泛着淡淡的米白色,用手一摸就知道鞣制得极其到位。
上面的兔毛,光亮、顺滑,一根杂毛都没有,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最要命的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异味。
这他妈哪是山里人能处理出来的货色?
赵立新夹着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下意识地把烟蒂掐灭在旁边的砖缝里,走上前,蹲了下来。
他拿起其中一张兔皮,手指在皮板上反复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
柔软,坚韧,只有皮毛本身的味道。
这手艺……太老道了!
比他收上来的那些所谓“老猎人”的货,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刚才的不耐烦和轻视,像是被风吹走了一样,荡然无存。
“小兄弟,这皮子……是你自己弄的?”
赵立新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
陈夏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继续从麻袋里掏东西。
先是一小袋用布包着的野鸡毛,同样处理得无可挑剔。
那些羽毛色彩绚丽,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做装饰品的好材料。
这还不算完。
最后,陈夏拿出了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方块。
他一层层打开油纸。
一股浓郁又霸道的菌香,瞬间在小院里弥漫开来。
赵立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油纸里,是一小捧干榛蘑。
但那不是普通的干榛蘑!
每一个都大小均匀,菌盖肥厚,晒得干爽利落,连菌柄上的泥土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品相,直接送到省城的大饭店里,那都是顶级的货!
赵立新彻底被镇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陈夏,心里翻江倒海。
这小子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卖东西的山民他见得多了,都是有什么卖什么,一股脑儿全堆给你,好的坏的混在一起,让你自己挑。
可眼前这个半大小子,他卖的不是货。
他卖的是精品!
他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经过了精心的处理和筛选。
这背后,是一种赵立新从未在任何一个山民身上见过的意识。
那是一种“我的东西就是好东西”的自信和骄傲。
这小子,是在打造自己的金字招牌!
“咳!”
赵立新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公事公办,转变成了一种生意人特有的热情。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脸上堆起了笑。
“小兄弟,你这货,我全要了!”
他拿起算盘,手指在上面噼里啪啦一通拨弄。
“五张兔皮,品相是顶好的,一张我给你一块五。”
“一小袋野鸡毛,算你一块。”
“这包榛蘑,都是尖货,但量不太多,也就半斤,我给你算一块钱。”
“木耳的品相也不错,我能给五块!”
“五张兔皮七块五,鸡毛一块,榛蘑一块,木耳五块,一共是十四块五。”
赵立新从抽屉里数出一沓钱,直接抽出十五块递了过去。
“那五毛零头就不要了,凑个整!十五块,你点点!”
这个价格,虽不如黑市,但比市价高了足足一成还不止!
陈夏接过钱,没有多看,直接揣进了兜里。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这笔钱在他眼里,再正常不过。
这份淡定,让赵立新心里更高看了他几分。
这绝对不是个见了钱就走不动道的穷小子。
“小兄弟,别急着走啊。”
交易完成,赵立新却没有放人的意思。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生产”牌香烟,抽出一根递给陈夏,自己又点上一根。
“来,抽一根。”
陈夏接了过来,夹在手指间,并没有点燃。
“我叫赵立新,就在这儿收货。”
赵立新吐出一口烟,态度亲热得像是见到了亲戚。
“小兄弟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我收了这么多年货,就没见过你这么讲究的。”
“以后要再有这种好东西,可千万别送别处去了,直接找我!”
“有多少,我要多少!”
赵立新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供销社的收购任务也是有指标的,收上来的货物品质越高,他的奖金就越多。
眼前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个能下金蛋的鸡!
一个能稳定提供高品质皮毛和顶级山珍的货源。
这对他来说,价值太大了!
必须把这条线抓在自己手里!
“价格你放心,只要货好,绝对让你满意!”
赵立新拍着胸脯保证,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陈夏看着他,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我叫陈夏,靠山屯的。”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陈金华是我爹。”
“陈金华?”
赵立新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惊喜。
“嗨呀!我说呢!原来是陈叔的儿子!”
陈金华,老猎王!
整个嘉荫县林区,谁不知道这个名字?
赵立新乐了,之前心里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都解开了。
怪不得!
怪不得这小子手艺这么好,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尖货!
虎父无犬子啊!
这下,他看陈夏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亲近和敬重。
陈夏平静地收起了那根烟,冲着赵立新点了点头。
“赵哥,那以后就少不了麻烦你了。”
一声“赵哥”,让赵立新浑身舒坦。
“不麻烦,不麻烦!你随时来,我随时在!”
陈夏没再多说,背起已经空了大半的麻袋,转身走出了收购点。
阳光照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立新站在原地,看着陈夏消失在街角,手里的烟都忘了抽。
他知道,自己今天,可能抓住了一个了不得的机会。
而对于陈夏来说。
这条连接着大山与县城的财富管道,在今天,算是被他彻底拧开了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