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喜悦过后,一个现实到不能再现实的问题,沉甸甸地压在了陈夏的心头。
销路。
八只猎物,肉加起来几十斤,皮毛更是完整无缺。
这堆东西,就像一块滚烫的山芋,看着诱人,拿在手里却烫得钻心。
直接在屯子里卖?
开什么玩笑。
今天卖一只兔子,明天就能传成他陈夏在山里发现金矿了。
人心最是经不起试探,尤其是在这个普遍贫困的年代,升米恩,斗米仇,他懂。
到时候,眼红的,嫉妒的,说闲话的,甚至半夜摸过来想占便宜的,绝对少不了。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惹一身骚,不值当。
那……去镇上的黑市?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陈夏掐灭了。
黑市价钱是高,可那地方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他一个半大小子,带着这么多好货过去,跟一只抱着金元宝的肥羊,主动走进狼窝有什么区别?
被人黑吃黑都是轻的。
万一被当成典型,扣上一顶“投机倒把”的大帽子,那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他重生回来,可不是为了再体验一遍家破人亡的。
风险太高,收益不成正比。
陈夏蹲在地上,手指在泥土里划拉着,脑子飞速运转。
他需要一条路。
一条安全、低调、而且能长久走下去的路。
要的是源源不断的现金流,而不是一次性的亡命豪赌。
忽然,一个名字从他记忆的深处蹦了出来。
赵立新。
县供销社,负责土特产山货收购的采购员。
陈夏的眼睛亮了起来。
就是他!
前世,这个赵立新后来靠着倒腾山货皮毛发了家,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赵老板”。
陈夏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精明,但骨子里讲规矩,重信用。
只要你的货够好,够稳定。
他就能给你一个公道的价格,并且绝不多嘴。
和这种人打交道,远比跟黑市里那些亡命徒合作要稳妥得多!
官方渠道,半公开化,利润虽然比黑市低一些。
但胜在安全,没有后顾之忧。
这才是他想要的!
计划已定,陈夏立刻行动起来。
他没有急着处理那些肉,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五张兔皮完整地剥了下来。
手法是父亲教的,利落又精准,没有半点多余的破损。
山里人有自己的土办法硝制皮毛,用灶膛里的草木灰,加上盐,反复揉搓,再晾干。
虽然比不上城里工厂的工艺。
但处理得当,也能让皮毛柔软,不至于腐烂发臭。
做完这一切,他又把鲜嫩的兔肉和鸡肉剁好,用大盆装着,上面盖上树叶。
这些是留给家里改善伙食的,一块都不能卖。
光有皮毛,还不够。
第一次打交道,总得拿出点诚意,让人看看自己的实力。
陈夏脑海里浮现出今天狩猎时,路过的几片林地。
他二话不说,拿起背篓,又钻进了山里。
这一次,他没走多远,直奔目的地。
半小时后,他回来了。
背篓里,是满满一筐品相极佳的秋木耳,还有一小捧晒得半干的榛蘑。
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敲门砖。
……
当陈金华回到家时,闻到的是院子里一股淡淡的肉香和皮毛处理后的特殊气味。
他看到院子角落里,晾着几张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皮子,旁边还放着一筐上好的山珍。
儿子陈夏正蹲在地上,用磨刀石不紧不慢地磨着那把剥皮刀,神情专注。
“你这是要干啥?”
陈金华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
“爹,你回来了。”
陈夏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让陈金华心头一跳。
“我想把这些皮子和山货拿去县里卖了,换点钱,补贴家用。”
“卖?”
陈金华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声音也严厉起来。
“卖给谁?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去黑市那种地方瞎混,我先打断你的腿!”
他最怕的就是儿子年轻气盛,走了歪路。
“不去黑市。”
陈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静得可怕。
“去县供销社,找一个叫赵立新的采购员。”
“赵立新?”
陈金华愣住了,眼里的警惕和愤怒,转变成了诧异。
“你怎么知道他?我跟他打过交道,那小子精得跟猴似的。”
“听屯里别的老猎人提过,说他收货公道。”
陈夏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说得滴水不漏。
陈金华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那些被儿子处理得井井有条的货物。
完整的皮毛,说明手艺不差。
搭配上好的山珍,说明心思缜密,不是一时冲动。
最关键的是,儿子选择了最稳妥的一条路。
这……这还是他那个冲动冒失的儿子吗?
他今天在山里看到的、听到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
那条神乎其技的黑狗。
儿子那看不懂的指挥手势。
还有现在这份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计划。
陈金华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忽然意识到,儿子,或许真的长大了,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爹,我想请你帮个忙。”
陈夏开口道。
“你跟那个赵立新熟,能不能托人给他带个话,就说靠山屯陈金华的儿子,明天想带点山货给他瞧瞧?”
以父亲猎王的名头做敲门砖,比他自己贸然上门,效果要好一百倍。
陈金华看着儿子那双沉静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慌乱,只有笃定。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行。”
这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同意。
更是一个老猎人,对他看不懂的儿子,一次无条件的信任和托付。
……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陈夏就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坐上了村里唯一一辆去县城的牛车。
赶车的是屯里的王大爷,见他背着东西,随口问了一句。
“夏娃子,这是进城干啥去啊?”
“王大爷,我爹让我去的。”
陈夏笑着回答,一脸的憨厚。
“前两天攒了点山货,我爹腿脚不方便,让我替他跑一趟,给家里换点油盐钱。”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谁都知道陈金华是老猎人,儿子替父进城,再正常不过。
王大爷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一甩鞭子,牛车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陈夏靠在麻袋上,感受着牛车有节奏的颠簸。
他的心里,没有一丝紧张,反而充满了期待。
这条路,连接着大山与县城。
对他而言,却连接着过去与新生。
他要的,不是一次性的暴利。
而是一个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源源不断的财富管道!
牛车在土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嘉荫县城那低矮的轮廓。
陈夏付了车钱,背着麻袋,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街道,找到了位于县城东头的供销社收购点。
收购点门口排着几个零零散散卖东西的农民。
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青年,正一脸不耐烦地登记着什么。
他大概三十岁出头,眼珠子很活,透着一股精明劲儿,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烟。
陈夏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青年的脸上。
赵立新。
跟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
此刻。
赵立新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背着大麻袋,身材挺拔,眼神沉静的半大小子时,眉头微微一挑。
这个年轻人,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