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并未驱散腐沼的黑暗,只是将粘稠的墨色稀释成一种压抑的铅灰。洼地中心的巨大深坑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边缘焦黑,散发着污秽能量被灼烧后的刺鼻焦糊味和残留的空间乱流带来的微弱眩晕感。稀薄的灰白雾气重新从泥沼深处渗出,如同幽灵般在洼地上方盘旋,却不再凝聚成致命的形态,仿佛暗蚀之核的毁灭抽走了它们的主心骨。
张川背靠着一块被爆炸冲击波掀翻、半埋在泥里的冰冷岩石。敖青蜷缩在他膝头,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暗金鳞片上的泥污已被他小心擦拭干净,光泽虽然黯淡,但呼吸已趋平稳。小家伙显然累坏了,破茧的爆发加上撕裂暗蚀之核的全力一击,几乎耗尽了它初生的力量。
张川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强行维持时间迟滞区域对抗暗蚀之触,精神海遭受了剧烈反噬,如同被无数细砂纸反复摩擦过,每一次思考都带来尖锐的刺痛。经脉在超负荷运转下多处受损,如同布满裂纹的琉璃管,稍一调动阴阳气旋便传来撕裂般的胀痛。后背和肩头被腐萤腐蚀的伤口在之前的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混合着爆炸冲击造成的淤伤,火辣辣地疼。
但他顾不得这些。目光死死盯着深坑对面,那片司徒云曦清辉最后闪耀、空间洞口一闪而逝的区域。
“古祭坛……东南百里……”他无声地重复着司徒云曦最后传递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像烙印刻在心头。她还活着!虽然极度虚弱,但至少成功脱困了!这消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振奋精神。
然而,汇合的前提是,他们必须活着走出这片死亡沼泽,并且找到那个所谓的“古祭坛”。
洼地的死寂被打破。远处,隐约传来几声低沉而贪婪的嘶吼,似乎有新的掠食者被之前惊天动地的爆炸和残留的能量波动吸引而来。空气中残留的司徒云曦的净世清辉气息虽然微弱,对某些污秽生物而言,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此地不宜久留!
张川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惫,小心地将沉睡的敖青托起,重新贴身安放在胸前的衣襟内。小家伙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踏实感。他撑着岩石站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必须走!”他咬紧牙关,目光扫视四周。
爆炸冲击波在洼地边缘清理出了一条相对开阔的通道。他选定方向——东南!司徒云曦指引的方向!
他放弃了沉重的板状根木桩,那武器在之前的爆炸中已不知去向。此刻,他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身体、残存的力量,以及怀中沉睡的敖青。他折下一根相对坚韧、手腕粗细的枯枝,权作探路的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泥沼。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泥浆没过小腿,冰冷滑腻,如同无数只手在向下拖拽。精神透支带来的感知模糊,让周围浓雾笼罩的扭曲植物轮廓都显得影影绰绰,危机四伏。他只能将所剩无几的精力高度集中,依靠玉佩传来的微弱警示和时晷之芯带来的那一丝对危险轨迹的模糊“预感”,在腐沼中艰难跋涉。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更加茂密、散发着甜腻恶臭的巨大灰白菌林。菌盖如同巨大的伞盖层层叠叠,遮蔽了本就微弱的光线,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菌丝。空气粘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吸一口气都带着腐败的甜腥。
就在张川犹豫是否绕行时——
“啾……”衣襟内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鸣叫。
敖青醒了!
张川连忙停下脚步,小心地将小家伙捧出来。敖青熔金色的竖瞳还有些迷蒙,带着初醒的懵懂,但看到张川,立刻亲昵地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它体表的金红纹路似乎恢复了一丝活力,不再那么黯淡。
“感觉怎么样?”张川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敖青微凉的鳞片。
“啾啾!”敖青晃晃小脑袋,传递过来一股清晰的意念:饿!非常饿!
张川苦笑。别说敖青,他自己也是饥肠辘辘。在腐沼里,干净的食物和水源是最大的奢望。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些巨大的灰白菌类上。菌盖厚实,但散发的气味令人作呕。
“这些……能吃吗?”张川试探着用意念询问敖青。龙族对能量的感知远超人类。
敖青熔金色的竖瞳扫过那些菌类,小鼻子微微翕动,随即嫌弃地扭过头,发出一连串短促的“啾啾”声,传递出强烈的厌恶和警告:剧毒!污秽!不能吃!
张川心中一凛,放弃了尝试的念头。就在这时,敖青的视线突然被菌林边缘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吸引。那是一种低矮的蕨类,叶片呈暗紫色,脉络中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蓝色光点。
“啾!”敖青眼睛一亮,挣扎着从张川掌心飞起,虽然还有些摇摇晃晃,但目标明确地落向其中一株暗紫蕨。它伸出小爪子,精准地扒开蕨类根部覆盖的菌丝和腐叶,露出几颗拇指大小、表皮粗糙、布满螺旋纹路的灰褐色块茎。
“这是……地脉薯?”张川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草药知识。据说这种植物只生长在能量驳杂之地,块茎蕴含微弱的地脉精气,是少数能在腐沼中生存的可食植物之一,但极其稀少。
敖青用小爪子拨弄着一颗块茎,然后抬头看向张川,传递过来肯定的意念:可以吃!有能量!
张川大喜,连忙上前,用枯枝小心地挖掘。很快,他挖出了五颗大小不一的灰褐色块茎。敖青迫不及待地用爪子抱住一颗最小的,锋利的爪尖轻易划开表皮,露出里面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果肉。小家伙立刻埋头啃食起来,发出满足的“啾啾”声。
张川也拿起一颗,擦掉泥土,学着敖青的样子划开表皮。一股微弱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清甜气息传来。他咬了一口,果肉脆嫩,汁水不多,但入口后化作一股微弱的暖流滑入腹中,疲惫感顿时减轻了一丝。虽然味道寡淡,远不如正常食物,但在这腐沼绝境中,已是难得的珍馐。
一人一龙,就在这片充满恶臭的菌林边缘,安静而迅速地分食着来之不易的地脉薯。能量虽微薄,却如同甘泉滋润着干涸的身体。敖青吃完自己的小块茎,又眼巴巴地看着张川手中的。张川笑着将最后半颗递过去,小家伙立刻欢快地扑上去。
食物下肚,恢复了些许力气。张川正准备继续赶路,敖青却忽然竖起小脑袋,熔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望向菌林深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张川瞬间警觉,玉佩也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有东西靠近!而且数量不少!
他立刻抱起敖青,闪身躲到一株巨大的灰白菌盖后方阴影里,屏住呼吸,全力收敛气息。
悉悉索索……
一阵密集而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由远及近。透过菌盖的缝隙,张川看到一群奇异的生物正从菌林深处涌出。
它们形似放大了数十倍的蜈蚣,通体覆盖着暗绿色的几丁质甲壳,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身体两侧长满了细长、如同镰刀般锋利的节肢,移动时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头部扁平,长着两对巨大的、不断开合的黑色口器,口器边缘流淌着粘稠的绿色涎液。最诡异的是,它们背部甲壳的缝隙间,生长着一簇簇灰白色的细小菌丝,如同寄生体,随着它们的爬行而微微蠕动。
**镰足菌虿!**
张川心中一沉。这是腐沼中臭名昭著的掠食者群居生物,甲壳坚硬,镰足锋利带毒,更麻烦的是它们背部的菌丝似乎能分泌麻痹孢子,成群结队,极其难缠。看这数量,足有上百只!
这群镰足菌虿显然是被之前挖掘地脉薯时泄露的微弱能量气息吸引而来。它们如同潮水般涌到张川和敖青刚才停留的地方,巨大的口器开合,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和地上散落的些许块茎碎屑。几只领头的菌虿昂起前半身,头顶两根细长的触须如同雷达般快速摆动,似乎在搜寻消失的猎物。
张川紧紧贴着冰冷的菌盖,大气不敢出。敖青也乖巧地伏在他怀里,熔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外面,小小的身体蓄势待发。
搜索无果,几只领头的菌虿发出尖锐的嘶鸣。庞大的虫群开始躁动,一部分朝着菌林其他方向散去,另一部分则沿着张川他们来时的方向,朝着洼地中心爬去——显然是被那里残留的更强烈的能量波动吸引。
危机暂时解除,但张川丝毫不敢放松。这群镰足菌虿的出现,意味着这片菌林是它们的巢穴范围。必须尽快离开!
他耐心等待最后几只菌虿也消失在浓雾深处,才小心翼翼地抱着敖青,从藏身处出来。他不再停留,选定一个偏离虫群方向的角度,用枯枝拨开滑腻的菌丝和低垂的蕨叶,尽可能悄无声息地向着菌林深处穿行。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巨大的菌盖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只有菌丝本身散发出微弱的惨绿色磷光,勉强照亮脚下湿滑泥泞的地面。空气更加粘稠,甜腻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脚下不时踩到某种软绵绵、如同腐烂内脏般的物体,发出“噗叽”的声响。
敖青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小小的身体紧绷,不时发出低沉的警告鸣叫,指引张川避开一些潜藏在菌丝下或倒垂菌盖后的危险气息。有一次,一条伪装成菌柄的暗绿色毒藤突然弹射而出,如同毒蛇般卷向张川的脚踝!是敖青提前预警,一道细小的金红龙炎精准射出,瞬间将毒藤前端烧成焦炭!
“好样的!”张川心中暗赞,对小家伙的成长和敏锐越发欣喜。
在敖青的指引下,他们如同行走在黑暗森林中的幽灵,有惊无险地穿越了这片危机四伏的菌林。当眼前豁然开朗,重新看到铅灰色天空和相对开阔的泥沼时,张川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没等他放松,一股强烈的晕眩感猛地袭来!眼前景物瞬间旋转模糊!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泥浆中,枯枝脱手掉落。
“张川!”敖青焦急的意念传来,它扑腾着小翅膀飞到他脸旁,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脸颊。
张川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精神透支的反噬和身体的伤势,在刚才穿越菌林的高度紧张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反扑!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要裂开,经脉中的刺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
不行!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带来一丝清明。他强迫自己盘膝坐下,将敖青护在怀里。
“小家伙……帮我警戒……”他用意念艰难地传递道。
敖青立刻飞到旁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熔金色的竖瞳如同探照灯般扫视四周,小小的身躯散发出威慑性的龙威,驱散着一些试图靠近的低级腐沼生物。
张川闭上眼,强忍剧痛,将意识沉入体内。阴阳气旋黯淡无光,旋转迟滞。精神海一片狼藉,如同被风暴肆虐过的沙滩。他尝试沟通胸口的玉佩和时晷之芯。
这一次,他没有强行压榨,而是回忆着在枯树根下濒死时领悟的那种“调和”之感。意念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层稀薄黯淡的暗银光晕。
“感受……而非掌控……”
他不再追求力量的爆发,而是沉浸在那微弱的时间韵律中,感受着体内能量流淌的艰涩,感受着伤口愈合的缓慢节奏,感受着精神海那撕裂的痛楚下,如同涓涓细流般缓慢滋生的微弱生机。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宁静感笼罩了他。那层暗银光晕似乎感受到了他意念的柔和与理解,不再抗拒,反而如同温顺的溪流,随着他的心意极其缓慢地荡漾起来。每一次荡漾,都带来一丝清凉的抚慰,如同最精妙的熨斗,轻轻熨平着精神海的褶皱,梳理着经脉中紊乱的能量。
在暗银光晕的调和下,阴阳气旋的旋转虽然依旧缓慢,却多了一丝微弱的韧性。核心处那乳白与淡金的能量流,在暗银光晕的包裹下,如同被无形的手轻轻引导,相互之间的冲突进一步减弱,融合度缓慢提升。一丝丝更加精纯温和的能量,被气旋从周围粘稠污浊的空气中艰难地剥离、转化,再缓缓注入受损的经脉和肉体。
后背肩头的伤口处,那股深入骨髓的麻痹和腐蚀感,在这股被调和过的能量流冲刷下,如同顽固的坚冰遇到了暖流,消融的速度明显加快。新生的肉芽在清凉感中加速蠕动、连接。
不知过了多久,张川缓缓睁开眼。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血丝,但那种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已经大大缓解,精神清明了许多。身体的虚弱感仍在,但不再是那种油尽灯枯的绝望,而是大病初愈般的脱力。
他看向警戒的敖青,小家伙立刻飞回他肩头,亲昵地蹭着他的脖子。
“谢谢你,敖青。”张川抚摸着它恢复了些许光泽的鳞片,“我们继续走。”
他站起身,重新折了一根枯枝,目光投向东南方。铅灰色的天幕下,腐沼依旧无边无际。但这一次,他眼中没有了迷茫。
司徒云曦留下的意念如同星标,古祭坛就在百里之外。
他迈开脚步,虽然缓慢,却无比坚定。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泥沼中,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怀中的敖青发出低低的、充满信心的鸣叫,熔金色的竖瞳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浓雾与黑暗。
腐沼的微曦艰难地穿透云层,在泥泞的水面上投下短暂而微弱的光斑。一人一龙的身影,在铅灰色的死亡画卷中,执着地向着东南方,渐行渐远。